范闲初见言冰云（二）

关押言冰云的地方，在上京郊外一个戒备森严的庄园，庄园外不远处就是一个兵营，而园子内外，则是由北齐锦衣卫把守着。庄园的大铁门缓缓拉开，众人没有下车，直接开了进去，沿着那道隐在草坪间的石道前行，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一幢小楼外。

　　这楼不像上京其他的建筑那般古色古香，纯用坚石砌成，没有院落，由角楼望去，想来会对所有草坪上的移动对象一览无遗，真是一个用来囚禁人的好去处。

　　今日随范闲前来探视言冰云的，只有王启年一个人。高达属于虎卫，林静林文是鸿胪寺系统，和监察院的事务关联不大，也不方便前来。

在见到言冰云之前，范闲已经设想过很多场景：比如言公子被吊在刑架之上，皮开肉绽，手指里钉着十枚钢针，脚指甲被全部剥光，露出里面的嫩肉，身上滑嫩的肌肤已经被烙铁烫的焦糊一片，就连年青的牙床都已经提前进入了老年阶段，光秃秃一片。

但不论怎么设想，范闲走进那间房间，依然觉得人类的想像力确实挺贫乏，自己的想像力也强不到那里去。他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那个年轻人，微微张开了唇，心里好生吃惊，怎么也想不到言冰云目前的处境是这个样子。

　　卫少卿与那位副招抚使显然也没有料到是这个局面，张嘴惊呼了一声。

　　房间的装饰很淡雅，一张大床，一张书桌，一些日常摆设，不像是刑室，倒像是家居的房间。范闲不清楚这是不是北齐方面知道自己要来，所以临时安排的，他的眼睛只是看着那张椅子。

　　椅子上坐着一位表情冷漠的年青人，这年青的人面容极为英俊，唇薄眉飞，在相术上来说，是极为薄情之人。而让众人吃惊的是，此时年青人的膝上正伏着一位姑娘，那姑娘轻声抽泣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房间之中。

通过卫华，范闲知道伏在言冰云膝上的女子是沈重的女儿沈婉儿，卫华让人将沈婉儿请走，沈婉儿临走之前，咬牙切齿地问言冰云：

沈婉儿我只要你一句话，你以前说的究竟哪句是真的。”

言冰云本官是南庆监察院四处职员，沈姑娘应该很清楚，自然没有一句话是真的。

沈婉儿好好好，好一个有情有意的言冰云。

这等殷切话语，却是夹着无数心碎与绝望，饶是心如坚铁的范闲在旁听着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卫华的脸上更是愤怒无比，瞧着安坐于椅的言冰云，似乎恨不得马上将这位敌国密谍头目碎尸万断。

　　随着阵阵弱不可闻的抽泣之声，沈大小姐终于被请出了庄园囚室。

范闲今天我是来看他的。”范闲面无表情对卫华说道：“我需要一个确实的日期，我什么时候能够接他回使团。

龙套卫华：不能回使团，他只能偷偷摸摸离开上京，你要知道，上京有多少人……想生撕了你们这位言大人的鲜肉。

范闲陛下有旨，我必须将言大人接回使团，至于掩饰功夫，我们自然会做，难道你以为我们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龙套卫华：我马上去办手续

范闲能不能给个方便？我想单独与言大人聊两句。

卫华皱皱眉，心想如果对方真地要商量什么，等言冰云回使团再说岂不是更隐秘，想来想去，不知道这位范大人想做什么，点点头，示意那位副招抚使与自己一道退了出去。

　　房间里就只剩下范闲、王启年……还有那位一直半低着头，冷漠无比的言冰云。

范闲全没有身处敌国锦衣卫大牢的自觉，满脸温和笑容，拖了一把椅子，坐到了言冰云的面前，看着这位年轻人英俊的面容，开口说道：

范闲我叫范闲

言冰云我知道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范闲在下如今忝为使团正使，今次前来北齐，首要之事，便是接您回国。

言冰云接我回国？你是何人？我凭什么相信你？

范闲本人范闲，现为监察院提司。

范闲知道对方身为密谍头目，一定会非常小心，对方肯定还在猜测自己究竟是不是齐国人使的招数，于是从腰间取下那块牌子，在言冰云的眼前晃了一眼。言冰云的眼光从木牌上扫过，眉头微皱，知道这块牌子是极难伪造的，但他依然不敢相信，面前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人，竟然会成为院里的提司大人。要知道提司大人乃是院长之下的超然存在，八大处名义上不归其管辖，但实际上都要受其掣肘。

一直沉默在旁的王启年上前，轻声说道：

王启年“言大人，范大人就是新近上任的提司，此次北来，专为营救大人出狱。”

言冰云你是一处的王大人？

但范闲却从对方的皱眉中看出别的异样来，面色一寒，小心翼翼将手指拈住言冰云的衣领。

　　言冰云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光中在冷漠之外多了一丝戏谑，轻声说道：

言冰云你想看？

范闲嗯

范闲平静地嗯了一声，然后用手指缓缓拉开言冰云身上那件白色的袍子，袍子如云如雪般素净，布料与言冰云身体的分开，却带着一声极细微的撕拉声。

　　言冰云面色不变，连眉丝都没有颤动一丝。

　　范闲的脸色却有些难看了起来，那层白色袍子下面，是言冰云恐怖的颈部皮肤，上面全是红一道紫一道的伤痕，明显都是新生的肉肤，看来已经是将养了很久，才能回复到如今的状况。仅是颈部一处，就有这么多的伤口，可想而知，在这件宽大的白袍遮掩下，言冰云的身体究竟受过怎样的折磨。

　　王启年怒骂了几句什么。范闲却是回复了平静的脸色，望着言冰云冷漠的脸问道：

范闲你已经多久没受刑了？

言冰云三个月

范闲要小心翼翼地将言冰云的衣领整理好，言冰云突然注意到了范闲佩戴的玉佩：

言冰云你这块玉佩做工不错，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范闲有人送的

言冰云…

言冰云她如今还好吗？

范闲好不好，你自己去见就知道了。有些东西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言冰云嗯，不过我很好奇，朝廷是用什么手段，居然能够从北齐人的手里把我捞出去。

言冰云不要告诉我，朝廷会愚蠢到用潜龙湾的草地来换我这个无用的家伙。

范闲放心吧，就算我愿意，陛下不会愚蠢到这种地步。

范闲无奈摇摇头，将此次协议的大体内容讲给这位言公子听了。室内忽然陷入了一种极其怪异的沉默之中，言冰云半垂着头，半天没有说话。范闲看着他，忽然听到言冰云自言自语道：

言冰云用肖恩换我？

言冰云蠢货

一直保持着非人般冷漠平静的言冰云，确实是位极其优秀的谍报人员，但在这一瞬间所爆发出来的怒火，又证明了他身为庆国驻北齐密谍总头目的威势和掌控能力。面对着这位囚犯眼中所射出来的怒焰，就连范闲都下意识地想躲避一下。

言冰云的嘴唇抖了两下，用极低的声音，极快的语速，像爆炸的爆竹一样，凑到范闲的耳边说道：

言冰云那肖恩还在掌控之中吗

范闲已经交给锦衣卫了，估计已经入京了。

言冰云那有办法杀死他吗

范闲目前没有

言冰云你知道肖恩是谁吗

范闲知道

言冰云既然知道，为什么要用肖恩换我？

范闲陛下与院长大人的意思很清楚，肖恩已经老了，你还年轻，所以这项交易，实际上是我们占了便宜。

范闲而且言冰云，有人还在等着你，你可别忘了。

言冰云她会理解我的

范闲理解是会理解，然后再陪你一起死吗

言冰云……

范闲你是聪明人，既然事情已经成了定数，所以你一定要平安回到南方，这样我们才不至于亏的太多。

范闲三天后，我在使团等你。

范闲微笑着同王启年并肩走了出去，很快在卫华等人的护送下回到了使团，庆国众人聚在一起将这些天的事情商量了一下，便散了。只剩下王启年还在里面。

王启年范大人，您在想什么？

范闲我还还一直不明白，老王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们去看言大人，明明他可以回国，我却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高兴？

王启年因为朝廷为了让他回国，付出的代价太大。如果让言大人知道朝廷会用肖恩与他进行交换，也许在被捕之初，他自己就会选择自尽，而不是等到现在。

范闲难道……一位优秀的监察院官员……真的……真的如此甘于为国牺牲？

王启年身为监察院官员，或者说身为朝廷的密探，在入院之初，就应该有为国牺牲的思想准备，院中密探只信奉一句话，为了这个目的，什么样的手段，什么样的牺牲都是被允许的。

范闲什么目的？

李明达一切为了大庆

李明达从外面走了进来，接话到。王启年看到李明达走了进来，行了个礼后本想出去，范闲将他拦下了，李明达也不在意，解开了自己的斗篷和黑色的面巾，王启年这才发现原来一处的主办是李明达，不由大惊。

李明达范闲既然这么相信，那你应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王启年属下明白

李明达他的情况怎么样？

范闲不是很好

范闲不过你放心，三天后那边的人会将他送回来。

李明达那就好

范闲李云睿那边多次传信过来想让我救肖恩，想让肖恩重新接管锦衣卫。

李明达痴心妄想

范闲她就想干嘛？

李明达疯子能干嘛

范闲你知道肖恩在何处吗

李明达不知道，只知道被沈重带走了。

李明达对了，你进来时看到了那崔家公子还在那跪着吗

范闲看到了，一个蠢货而已

李明达再过一会，你还是让他起来吧

范闲我知道，我只想给他个教训而已。

李明达嗯

李明达看来李云睿和北齐这边的关系不简单呀

范闲是呀

范闲只是现在还不能动北齐的关系网

李明达嗯，再等等吧

范闲等言冰云出来再说吧

李明达你确定他会听你的吗

范闲我觉得我还是有魅力的吧

李明达…

王启年…

范闲算了算了，不跟你们计较。

李明达我明天会去一趟海棠，看能不能从她那里探听点消息，你自己多注意点。

范闲什么时候回来？

李明达不确定

范闲言冰云三天后回来，你该不会是紧张了吧？

李明达哼

李明达你话太多了

像是被人说中心事，李明达说完带上斗篷便走了，连面巾都差点忘了带上。范闲见状便笑着与王启年说：

范闲你看看，我说她紧张了吧

王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