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

SM公司那边的文书一过来，喜忧参半。

喜的是邮件里明确说了，计划将他们这些被遣返了足有三个月之久的练习生召回韩国；忧的是，签证是真的出了问题迟迟办不下来。而且据说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机会回去，公司内部有一个不公开的回归名单，会根据这个名单来逐一通知。

所以，不确定，还是只能等待。

张艺兴仿佛又回到在武汉海选的时候，穿着校服，跟随人流机械地行动，鼻尖只能嗅到淡淡的墙灰味道。

不呛，但像块笨重的石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课还是要去上的，路筱蘅跟广场上的麻雀似的，每天都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当得知还没有接到通知的时候，她总是比张艺兴更加失望，旁若无人地在教室、大街、奶茶店……总之各种地点发出惨叫。

“为什么啊！为什么还没通知你回去啊？”

张艺兴傻傻地任这姑娘抓着自己的领子发疯，半天才憋出一句：“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了！你这榆木脑袋要是能知道的话早该飞回韩国继续当你的练习生了！”

也许女生天生就有变脸的基因，至少路筱蘅是可以把变脸这一民间绝活运用的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上一秒还哭丧着的圆脸，下一秒就整理好情绪，成了喜笑颜开。

“说明你努力的还不够！”她说的非常确定，让人很难不去相信。

两人在路口分别时，路筱蘅几乎是蹦起来冲着张艺兴喊道：“今晚回去也要记得给你那个怒那发邮件知道吗？”

“嗯。”

可是写些什么呢，张艺兴没敢问出口，他怕一问，恶霸少女路筱蘅今天就不会放自己这么轻易地回家了。

——姐姐，我准备好这个了。

——姐姐，他，就是吴世勋，还有灿烈和俊勉哥，他们怎么样了？

——姐姐，我想唱歌。

——姐姐，让我回去吧？

写了，删掉，重写，再删掉，最后还是只有这么几句话。

他用的是父亲的老旧电脑，带不动很多程序，连IE浏览器都不一定能打得开，要靠运气，而每次上QQ就不能开网页，开网页就不能用QQ。发完邮件，机箱发出一声喑哑憋屈的呻吟，屏幕就蓝屏了。

这样也好，张艺兴拿起吉他，照着乐谱弹起张学友的《她来听我的演唱会》，黄中岳写的词，第一句的歌词他记得最清楚——“她来听我的演唱会，在十七岁的初恋第一次约会。”

十七岁，张艺兴不由的想到了自己，可惜他的十七岁和歌神不同，没有演唱会，更没有第一次的约会。在韩国的时候，他曾经以为自己终将走上舞台，而今天抱着吉他坐在家里冰冷的木地板上，他清醒，又惶恐，问着自己：什么时候他才会拥有这些呢？

于是刚被赶走了一点点的绝望又漫了上来，像钱塘江的大潮，将他淹没了个彻底，嘭嘭嘭的敲门声又将他这条差点被自己的绝望给呛死的鱼捞了起来。

打开门，是妈妈，手放在胸前，紧紧攥着一张纸。明明很激动，脸色通红，胸脯激烈起伏，覆在纸上的手也是青筋暴起。但又很克制，因为那张纸被她小心翼翼地以母鸡护崽的姿势保护着，没有弄皱分毫。

“艺兴！”张母的声音颤抖着，叫出他的名字。

“妈。”张艺兴也跟着抖，战栗着，抱紧心爱的吉他，一片空白的脑袋中有一个根本不敢去想的猜测呼之欲出。

“艺兴！恭喜你！”张母把那张宝贵的A4纸递给他看，指着上面的韩文，一位经历过多少风浪的女强人，就这样真真切切地在儿子面前嚎啕大哭：“你看，艺兴你能回公司了！”

“我的宝贝欢欢，终于能回韩国了！”

其实不用看上面的字，从公司的Logo露出来的那瞬间，张艺兴就明白这张纸的意义了。震惊，高兴，满足，轻松，虚脱。五味翻陈，他只能抱住比自己哭的还像个孩子一样的母亲，咬着牙，把翻涌的思绪都挤回去。

一夜之间，还来不及过十八岁的生日，他就长大了。

小男子汉轻轻拍着母亲的背，低声哄着：“妈妈，不哭了。”

嗷呜呜呜呜，张母哭的更厉害了，只能抽抽噎噎地说着话：“儿子，你是不是又要离开妈妈了。”

张艺兴苦笑：“是啊妈妈。”

“妈妈舍不得你，舍不得我的乖欢欢。”

“我会常给您打电话的。”

“呜呜呜只是打电话吗？”

“妈妈，有假期的话我一定会回来，哪怕只有三天，两天都回来！”

“你要在韩国好好的，钱别省着，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们家也不差那点饭钱，有想买的衣服就买，妈妈不能陪着你，你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我知道了，妈妈，都答应你，别哭了好吗？”

张母瞪他一眼，继续哭:“呜呜呜，没心肝的东西，都不许妈妈哭一下吗？”

……张艺兴明白了，看来这世界上，最会变脸的是女人，最不讲道理的，也是女人，尤其是正在哭的女人。

护照办完也不过十五天，这期间张母张父本想带着孩子好好玩一圈，没想到被张艺兴给拒绝了，于是他继续上着补习班，唯一偷懒逃课的一天，是和路筱蘅一起去文殊庙拜了菩萨。

“我拜这个有用吗？”张艺兴拿着三柱散香，不解的问。

路筱蘅拿了个大的香烛，正在费力地点火，随意敷衍道：“当然有用啦。”

“你们公司平时有考试吗？”

“有啊。”考核大概也算考试吧，张艺兴想着。

“那就得拜拜，我打听过，这庙里菩萨可灵了，拜了后凡考必过，你就安心吧。”

“哦。”

他觉得路筱蘅说的挺有道理，但他们都没想过，文殊菩萨是中国的，到了韩国，天高皇帝远，可就不一定管得着了。

总而言之，晃过春天的尾巴，夏天的故事刚刚开头，张艺兴拎着行李箱再次站在长沙机场，又要面对那个过去一年里向自己打开过大门的陌生国家，他竟有些害怕。

害怕物是人非，也害怕……一切都没有改变。

快到检票的时候，他却不敢再向前走了，低着头，摩挲着自己手上的机票。

“你在干什么，张艺兴！抬起头来！”一个苍老但不虚弱的声音传来，就像警钟轰鸣，破开吵吵闹闹的人群，剖开纷纷攘攘的杂念，直接敲击到少年还未熄灭的心灵。

是张老爷子，今天特意来送小孙孙，察觉张艺兴有退却之意，一辈子都没退过步的老干部杵着拐杖，威严依旧，说道：“欢欢，你要记住，从出生起你的脖子就是立着的。”

“所以给我站好咯，别轻易低下头！”

老爷子拐杖一敲，声如洪钟：“走！”

走！张艺兴的倔脾气也被爷爷两句话激出来，埋藏于骨血中的执着开始发挥作用。

不就是韩国吗？不就是那些练习吗？不就是再学一门语言吗？不就是一点流言蜚语吗？不就是和兄弟们的误会吗？自己在怕什么呢！

走！

我张艺兴，不会低头！

走！

我张艺兴，回来了！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