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死心

闵玧其隔壁的小房间里，莫流苏轻轻吹着勺子里的粥，细致温柔的样子，与之前照顾被折磨的孩子时一般无二，她就是这样，只要自己心里痛快就好了，永远都不会嫌麻烦。

萱玥斜靠在床头上，只觉浑身乏力的很，便连下床都要费好大的力气。

她努力撑着眼皮，好使自己不会睡过去，那双眼睛里满是对面前女人的憎恶：

萱玥我怎么会突然病倒？

萱玥是不是你？

莫流苏将勺子送过去，待那丫头咬牙切齿地将粥喝了，她才笑着开口：

莫流苏来之前没人告诉你要提防我吗？

她将勺子在碗里搅了搅，似是在抱怨：

莫流苏云儿也真是大意，把你送到我面前，就不怕我不小心给折磨死了吗？

萱玥你，你敢……

萱玥似是从未见过能将狠话说得如此泰然自若的人，心里没来由闪过一阵慌乱：

萱玥我要是死了，云星姐姐不会饶了你。

莫流苏顿觉好笑：

莫流苏是吗？

莫流苏没了你，她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变成人，是要如何饶不了我？化成一阵冷风冻死我吗？

说着她笑得肩膀都跟着抖了：

莫流苏哎呀，我突然感觉到一阵冷风，云儿，是你要来冻死我吗……

萱玥看着她笑得花枝招展的样子，俨然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笑话，而那双眼中若有若无的阴毒，却又让她感觉后背发麻，她突然扯着嗓子拼命朝着门口方向大喊：

萱玥救命啊……表哥，表哥……你快来救我，这个疯女人要杀我……

她是不在乎生死，可却害怕死得痛苦，像莫流苏所说的折磨，看着那女人的眼睛时，她相信，那绝对会是真的。

她几乎是用尽了身上的所有力气，好使声音可以传远一些，可她千呼万唤才转着轮椅过来的表哥，却只是淡淡地看了莫流苏一眼：

闵玧其你答应我的，别忘了。

莫流苏笑着点头：

莫流苏恩，知道了，你回去吧。

那人便又转着轮椅离开了，自始至终甚至都没看床上之人一眼。

莫流苏将目光转回，又舀了一勺粥送过去：

莫流苏旻儿那日应该告诉过你吧，孤儿院中我说了算，就算你喊哑了嗓子，都不会有人帮你。

莫流苏所以，你还是乖乖呆着，说不得我心情好了，让你多活些日子。

萱玥不，我不信……

那个原本被吓惨了的人，却突然抬手将莫流苏手中的粥打翻，汤汤水水溅了两人一身：

萱玥我要去找柾国，我要告诉他你要害我……我要让他看清你的真面目……

她踉踉跄跄下床，双腿软得要扶着东西才能勉强走路，莫流苏就在背后看着，既不去阻拦，也没有去帮忙。

就像是看着待宰的家畜最后的垂死挣扎一般，她眼中更多的是嘲讽。

她随着萱玥下楼，随着她往操场走去，那前面摇摇晃晃的人，似是一阵风都可能吹倒。

或是觉得跟得太过无聊，不想再继续浪费时间，莫流苏抬手朝着正在晨跑的田柾国招了招，那人就调转方向朝着这边跑来。

近了，萱玥看到他因为跑动而涨红的脸，看到了他额上的汗珠，看到了他口中呼出的白气，她突然咬着牙冲着他的怀里跌了过去。

是她期盼已久的怀抱，结实的胸膛，好闻的洗衣液气味中，夹杂着淡淡雄性荷尔蒙的味道，她抬头时，眼中蓄满泪水，那种似是看到救星的目光，像极了先前被杀掉的男人。

田柾国皱皱眉，一把将她推开，力气太大，她竟咚地摔到了地上。

还未开口，便已知道了结果。

即便是将她摔惨了，那人眼中依旧没有疼惜，没有自责，有的只是无限的厌烦。

他低头瞅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口气那么的不耐：

田柾国这是我前天刚买的衣服，才洗完穿上，因为你又要扔了。

田柾国你害的我扔了多少衣服了，你知不知道……

他没有去扶地上的人，也没有再靠近莫流苏，而是往后退了几步：

田柾国流苏，我这就去洗澡……

只是碰了一下，就厌恶地丢掉衣服，厌恶地去洗澡，萱玥又好像看到了她行乞时被驱赶的样子，她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抬起袖子放在鼻子上使劲地闻着，她不脏了呀，也不臭了呀，为何他还是那般的嫌弃自己？

萱玥为什么……为什么……

萱玥我都已经不是乞丐了，为什么还是嫌我脏……

她哽咽着，那张本就苍白的脸，因着眼泪显得更加凄楚，这病恹恹的美人样子，像极了红楼梦里的黛玉，可是这世上终究没有属于她的宝玉。

莫流苏捏起她的下巴，细细给她擦着眼泪：

莫流苏现在死心了吗？

是，死心了，真的死心了。

那多年乞讨磨炼出来的一颗刀枪不入的心，这一刻被伤成了渣子。

………………

莫流苏的药剂，初见成效，那个每天要吸到半盒烟的金硕珍，竟然奇迹般的越抽越少了。

他床头上挂着的小本子，每抽一根烟，都会在上面划上一根线，莫流苏给他数着，从一开始的每天12根，到了年关时候的每天只需要7根。

毒瘾小了，他的精神也慢慢变得好了些，原本开始消瘦的身子，也逐渐开始长肉，倒是那个整日整日熬在药室里的莫流苏，因着他瘦了好多斤。

又下了一场雪之后，大家就开始置办着年货准备过年。

除了那个每天还躺在床上下不来的萱玥，其他人都忙得热热闹闹，新年还未到，便已经感觉到了年味。

腊月二十六的时候，依着小镇里的习俗，金硕珍蒸了满满的一大锅的黄米年糕，一年没用的灶台大锅，被他烧得旺旺的，随着腾腾的热气散出去的是年糕诱人的香味，于是锅盖刚揭开，便有七个早早就端着碗等着的大馋猫凑了过来。

金硕珍看着站在最前面的莫流苏，有些哭笑不得：

金硕珍云老师，你怎么也像个孩子似的跟着凑热闹。

莫流苏却未理他，上前抄起饭铲，铲了一块看起来最大的年糕拨进碗里，对着后面的田柾国招呼：

莫流苏你和我吃一个，这东西吃多了不消化。

黄米年糕她自小就爱吃，每年家中蒸了糕，出锅头一份绝对是她的，趁着热，将糖粉淋上去，再撒上一点干桂花，年糕的热度会将糖粉融化，薄薄地裹在最外层，咬一口甜甜糯糯，唇齿留香。

如今她已一百多年没尝过这个味道了，久得都已经忘了那种黏到粘牙的感觉和满嘴的桂花香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