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林子沐篇：执念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入梦来。

可笑，

中尉，我竟已忘记了你的名字。

………………

林子沐的父亲是个日本人，而她的母亲却是中国人。

她的父亲是当时日本著名的药剂学家，亦是那时候少见的反战派。他爱中国，就像爱林子沐的母亲那样。

小时候的事情，她记得不全，只隐隐记得跟着父母逃亡，最终父亲被羁押回国，而母亲为了护她身死。

她不记得一个人在母亲尸体旁哭了多久，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村民捡回了家中。

她活下来，是靠着全村的救济，是靠着那些贫苦百姓从牙缝里省出的粮食，她爱中国，就像她的父亲那样。

于是，当她15岁那年，恰巧一支队伍在村子歇脚，离开时，林子沐便远远地跟了上去。

大家都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是什么时候跟上的，待到有人发现了她的时候，她两只脚都已磨得血肉模糊。

她死活不说自己的家在哪里，部队的领导也就没了办法，问及她要随着队伍去何处时，她说：

林子沐,我要入党，我要参加战斗，为我母亲报仇。

可是，入党又岂是那么容易，有的人几年都未得入党资格。

林子沐被送去了根据地，进行了长达两年的学习，此后，她转入了地下，成了一名情报人员。

………………

她有时候化着艳丽的妆，游走在大大小小的娱乐之地，那里出入最多的便是日本军官。

有时候她又化作送货摊贩家的丫头，随着混入各大汉奸世家的府邸。

可她扮得最苦的，却是扮一个傻子。

………………

第一次见那人的时候，她是在情报据点暴露后的逃跑途中。

那时的她倔强又坚韧，为了掩护同志逃走，毅然地留在了后面，以至于到了最后，她已经无路可逃。

林子沐的性子一直是鬼灵的，多少年来一直是如此，她把衣服脱得只剩了里面的单衣，又将头发抓的散乱，之后于地上打了几个滚，将外衣连同枪支一并塞入了柴草之中。

她第一次假扮一个傻子，心里的忐忑随着那人的军靴靠近，而愈发强烈。

她被人扯着胳膊丢在地上，吓得哇哇大哭，这样子，真是与傻子一般无二。

那人缓步上前，躬身挑起她的下巴，好看的眉眼带笑，与她之前所见的每一个凶神恶煞的军官截然不同，他问：

中尉小姑娘，你有没有看到拿枪的人去了哪里？

他的中文很好，若不是看到他下半身的日本军服，林子沐都会有种错觉，以为他是自己的同胞。

看着他眼中的笑意，林子沐却只是如先前一般张着嘴大哭着，就好似根本就听不懂他所讲为何。

那人皱了皱眉，松开了她的下巴。

她本以为他会将自己抓起来严刑拷问，或者直接杀了她，毕竟死在他们手中的中国百姓也不在少数，区区一个疯丫头又何足挂齿。

可是他却让手下放了自己。

林子沐愣愣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些摸不上头脑，可下一刻，那人却又转身回来。

他从部下手里接过军服外套，为她披在肩上，抬起手，用他那洁白的手套将她脸上的泪痕轻轻擦掉，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果递了过来。

看着小丫头吃着糖果傻笑的脸，他说：

中尉你跟我回家吧，我家里有很多糖，还有好吃的点心。

………………

林子沐讲着与他的往事，脸上泛起一抹甜丝丝的笑，她说：

林子沐他居然会喜欢上一个傻子，我之后一直不信呢。

可是当云星问及那个中尉的名字时，林子沐却一下子呆愣住，她抱着脑袋想了很久，却只是想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林子沐他对我那么好，我竟然忘了他的名字……

林子沐，一个存在了几十年的东西，此刻哭得像个小孩子，她说：

林子沐我怎么能连他的名字都记不得，他可是我最爱的人……

云星静静地看着，没有安慰，她想，林子沐扮傻子的时候，该也是这般的大哭吧……

………………

中尉……我们就暂且称他为中尉……

中尉带着林子沐回去，吩咐了下人为她梳洗，待她傻乎乎地跟着丫鬟下楼，就看见他捧着一盒子的点心坐在沙发等着，见她下来，先是一愣，而后笑着招呼：

中尉小丫头，快过来，点心还热乎着。

在那个穷苦的年代长大，林子沐是没吃过几次点心的，后做了情报人员，也总是想着能给组织省一点算一点，从没自己主动出去买过什么点心，当然，也没有谁给她买过点心。

她捧着那一盒子的点心，边往嘴里塞边带着傻笑大哭，第一次有人给自己买点心，居然是她一直想杀的敌人，这还真是讽刺。

中尉慢点吃，不够我再让人给你买。

中尉捋着她的后背，递过一杯温水，他是那样子的温柔，温柔得让林子沐差点忘了那人的身份。

林子沐猜测，她如今这么喜欢吃零食，而不喜欢正八经吃饭，大概就是那时候被他将嘴巴养刁了。

闲下来的时候，中尉不再习惯在部队呆着，而是一有空就领着林子沐出去逛街，每次都会买上大包大包的点心糖糕，而他的手总是紧紧攥住她的，生怕一松手这丫头就会丢了，那种在意，真的与爱情无异。

没人能料想一个驰骋于战场的将军会喜欢一个傻子，却也无人可以阻止这感情来的措不及防。

中尉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个女孩，就像在照顾自己的家人，只是他却不知，他当做宝贝宠着的人，心里时刻想着的是如何将他的情报传送出去。

………………

林子沐失身了，在一个雨夜……

因着这场罕见的大雨，中尉的下部损失了一个据点，他喝的酩酊大醉，回来的时候，林子沐正由丫鬟伺候着洗澡，他就那样闯了进来……

看着那人熟睡的脸，林子沐有几次举起小刀，可是每每刀刃贴近他的脖颈，她却始终下不去手……

这一刻她竟那么的想哭，她迷恋他的温暖，却也必须履行自己的使命，无论这人对她有多好，他们终究只能做敌人。

两人有了身体接触，中尉比之以前更加在意她，她于地上撒泼打滚，要出去逛街，他忙的时候，便让下人陪着她出去，他于书房开会办公，她大闹着跑进去，拉着他的胳膊死赖着不走，他便不顾及下属的反对，将她拥在怀里。

他对她无限的宠溺，而她所做的却是一步步地将他出卖。

这世间的感情总是这样，当它围绕在你身旁的时候，你却不懂珍惜，直至失去后追悔莫及……

林子沐再一次暴露，这一次暴露得彻底。

中尉奉命回来拿她，可是看到林子沐一脸坦然的笑，他却再一次心软了，这个在战场上流血拼杀的将军，此刻竟流了眼泪：

中尉逃出城就别再回来了……

中尉你放心，我会说你提前跑掉了，我不会有事，没人能拿我怎么样。

他眼中的光芒那么坚定，坚定到林子沐就这样信了。

………………

几日后风和丽日，林子沐所在的部队攻入了城，她本以为在被俘的将官里面可以看到她的中尉，可是，直到她将日军的囚牢翻了个遍，才在里面找到了那个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人。

私自放跑了要犯，他又怎么能得好？她早该知道的……

他在她怀里咽气，临死之前笑的依旧那样的温柔：

中尉能在死前再见你一面，都值了……

酷刑中坚持了那么久，始终不舍得死去，只是为了能够见你最后一面……

她林子沐是怎样的冷血无情，才会辜负了这个唯一疼她的男人，她的眼睛被捂着，心被蒙着，才会将那一切都转化为利用。

可现在呢，这个男人她也爱啊，爱得撕心裂肺，痛彻骨髓……

有句中国诗是那人最喜欢的，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可如今却成了她们真实的写照。

林子沐哽咽着呼唤着那人的名字，可是她怀中的人，再也不能唤她一句丫头。

再后来……

她将囚牢锁住，呆滞地抱着他坐在里面，外面的人找翻了天，却不知她躲在这里……

她也死了，能够饿死在他的身边，她觉得，这样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