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笺（番外）

陆夫人爱写信。

或者说是因为爱将生活中的点滴记录下来，初时是一年一封。有时候多到一年十几封。

长短不一，但都有一个共同点。

收信人是陆大人。起初是记录琐事，后来与陆绎在一起，今夏便就干脆将所有的信纸装进雕花木箱里。

于是当陆绎翻出这个装满了几百封信的大箱子时，他忽而觉的。即使今夏早自己去了彼岸，仍然觉的她就在身边一样。

信从隆庆五年开始记起。直至万历三十年，每年都不落下。

陆绎自最上面拿起一封信，信纸因为你年代久远也有些泛黄了。看着信中的字句，记忆好像回到了两个人初见的那一年。

1.

“今日那个案子明明是小爷的，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锦衣卫。什么陆大人，长的一副阎王脸。我呸。

上来便对我动手动脚，我好歹也是个姑娘家吧？还什么京城少女的梦，我看是京城少女不敢做梦！日后谁家姑娘若是嫁给他岂不是倒了天大的霉？

小爷以后的夫君一定要英俊，笑起来要好看。要对我特别特别好，最重要的是。要有钱。”

2.

“与陆大人共事许久，陆大人救了我几次，他其实也不算是特别冷漠吧？呸呸呸，冷血无情的锦衣卫。他那是例行公事而已，袁今夏！你清醒一点！但是我突然发现他最近有些奇怪。谢圆圆说要娶我，他竟回了句，你怎知我负不了责？

啊，那么多的银子啊。可是小爷有底线，爷不喜欢就是不嫁。还有。这个陆大人，是真的爱听马屁，要知道我每次像个小跟班一样在他身后，时常就得想着新词夸他。得亏小爷我口才好。

嗯，相处了不久，陆大人算是有些人情味了。只是一点点。”

3.

“虽然我毫不怀疑陆大人是为了瞒小阁老方才与我伪装做那种事。虽然小爷我一身正气，对他毫无欲念。好吧有一点。

还真别说，这位陆大人鼻尖贴近我。眼睛就那么瞧着我时，我着实是看的痴了。还好小爷有借口，是软筋散的错，不是我！不过呢，陆大人真的还。蛮好看的。

嗯具体不记得了，牛肉面很好吃。大人很好看。”

4.

“今日又见到陆大人笑了，更好看了。若是。袁今夏？！你清醒一点。那可是大人。那是陆阎王，是你能想七想八的吗？京城少女的梦，这辈子都不可能与你这样的胡同里的摸鱼抓贼的小捕快有关系。”

5.

“今日和陆大人一起放河灯许愿，陆大人说。突然想要做个梦了。大人真不愧是大人，一起放河灯还能说出这么好的理由来。

大人把他的愿望都给了我，那看在他对我也还算不错的份上，我便替他许上几个愿望吧。我的愿望是，希望陆大人每天都开开心心的，若是他不开心，我便逗他开心。因为大人凶起来实在是不好看。”

陆绎只随手看了这几封信，竟真的好像回到了初见时的那几年，他喃喃自语“写这些信的时候一定笑的像个小傻子。还有啊，最后哪家姑娘都没栽在我手里，是我，栽在了你手里。”

陆绎又往更深一些翻去，又拿出几封两个人相识更久一些的信笺。

6.

“我发现，陆大人其实内心很柔软。也很善良，我好像。越来越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了。昨夜，陆大人是第一次和我提起他娘亲的故事。我还以为，陆大人自小养尊处优，大些又入了锦衣卫。肯定是狂妄自大冷血无情的。

可相处了这么久，他一次次的救我于危难之中。我替大人捡回手绳的那一天，大人的眼中是温柔。那是我第一次得见。昨夜，是第二次。

原来我以为陆大人浑身是刺，如今看来。陆大人的这些刺也不过是伪装。”

7.

“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还好有他在。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只要是陆大人在，我便会很安心。就像是天塌下来始终有人顶着。

我认错，以后谁家姑娘若嫁给陆大人，倒还真的的不错。我嘛，就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遇到这样的男子了。我给陆大人添了那么多麻烦，他肯定每天都很嫌弃我了。”

8.

“这究竟是为什么？陆大人每次称我为内人。我便真觉的，那感觉，好奇妙的感觉。又麻烦到陆大人了，他说。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这算不算是同生共死的誓言？是出于什么想法呢？也许只是同僚之情意罢了。”

9.

“事后想想，我有些后悔。我与陆大人非亲非故，怎么就为了救他而甘愿牺牲自己呢？可是，陆大人是为了救我才身受重伤的呀。

我会活着的，大人也会活着。”

10.

“这算不算是。吻？我亲了大人？！我怎么好像现在还是晕乎乎的。袁今夏啊袁今夏。你怎么这么没出息，肉碰肉而已。思来想去这么久干什么？

不想了。还是想想自己吧。都快死了，也没人来看看我。好在，他没事了。白日里他说，会想起我，是真的吗？袁今夏，你其实很希望陆绎在乎你对吧？因为你其实也有一点在乎他呀。”

11.

“我活下来了。其实在破庙里看见大人来。我以为是幻觉，可后来那触感太真实了。他为我戴上了手绳，他说那是他的念想，他说把念想交给我。他说不希望我死。

真好啊，原来他也很在乎我是否活着的，我会好好保护他的念想的。陆大人其实。越来越讨人欢喜了。陆绎。陆绎。这名字如今听起来顺耳多了。”

12.

“袁今夏，没出息。你真的没出息！你怎么能做这种梦呢？！没错，今日我做了不该做的梦。梦到大人亲了我。

哎，要是梦也会成真的话。我还真的很怀念大人的味道呢。软软的，温热的，甜甜的。

是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13.

“我好像。喜欢上大人了。不，我应该是真的喜欢上大人了。我与他，趟过尸山血海。生死危难。我越来越离不开他了，这可怎么办。我好像病了。满脑子都是陆绎的名字。这便是喜欢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前几日初来杭州城，大人听闻那鱼形的闹嚷嚷和鸟形的是一对。便找我要，我几乎没有思考便从谢圆圆那抢了回来。因为，我更希望我和大人是一对。”

14.

“大人今日主动亲我了！我的脸一直都是烫的。其实，我根本没喝醉。我只是借着酒劲疏解心中郁结而已，我见不得淳于姑娘牵大人的手，还好大人及时甩开了。

我非常吃醋，非常生气。但我一开始想着，我吃哪门子的醋。我又不是大人的那谁。可似乎老天爷都帮我。大人在屋顶亲了我。大人在屋顶亲了我。大人在屋顶亲了我！

他说。他要和我再试一次。他说。他想和我有未来。他说，他忽而离不开我。特别离不开我。他还说，还说他爹爹看他年纪早该成婚了，日日在催。所以我，袁今夏。可以光明正大的吃醋了！因为大人是我一个人的！我的绎儿，我的文渊。”

陆绎将信笺仔细描摹，一字一句皆生动无比。他的今夏啊，是天下最最可人的姑娘啊。还好，后来他真的娶了她。

17.

“今年发生了很多事情。我的身世，我与陆家的关系。我与陆绎的关系。说真的，我不想离开陆绎，从前的仇恨都让他过去吧,只要我和他好好的就好啊。会好的吧。

大人真傻，为了给我一个交代竟把自己给关进了昭狱里。为何啊，我不应允。我拿我所有的嫁妆也要替大人打点。我要他好好的出来，除了他，我不希望别的任何人娶我。我，袁今夏。只嫁给陆绎。”

18.

“三年了。天知道我再看到大人是多么的高兴。那一天，我哭了好久。笑颜伴着泪水，三年来，一千多个日夜。我日日在心中默念，要好好的，要好好的。娘亲知晓我的心意，也陪着我等。

我不在乎所有，今年我二十了。算一算大人二十五了吧。他瘦了。他一定还是在昭狱吃了很多的苦，可见到我以后，他却说我瘦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抱着他。有多久没有这样感受文渊的心跳了？很久了。

以后我再也不要离开，我要留在他的身边。每一刻。”

19.

“嘿，我有新身份啦。我是陆夫人啦。对，我嫁给我心心念念的陆大人了。有时候想想，缘分真的好奇妙。初见时我还想着，谁要是嫁给陆绎，岂不是倒了八辈子的霉。现下却觉着，自己一定是上辈子京城的大善人。才会有如此好的运气嫁给我家夫君。

夫君，夫君，夫君。一想到以后陆绎就是我一个人的了。我就开心的恨不得跳起来。

但是......果然。娘亲的催生也很快就来了，我这肚子却迟迟没动静，我也着急啊。我也想生一堆小陆绎和小今夏呀。”

20.

“我又有新身份啦，我和文渊有小今夏啦。我家夫君着实逗人的很。我生产那日，因是早产，大夫便实话实说，凶多吉少。我家夫君便沉不住气了。

不用想也知道，我的陆大人定是就差拿那把绣春刀抵在大夫的脖子上了。小兰告诉我，夫君那夜在我门外整整坐了一夜。手都掐出了血。几次三番想冲进产房都被拦下。

后来孩子出生，他竟觉的是我们的女儿闹的我吃了许多苦。有时候真的觉的，文渊自与我成婚后。有些思考问题的方式真的无法理解。

但是。我还是很幸福，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嫁得良人。我的心上人，也是我的良人。”

21.

“我知道的，我的良人他存着善良。所以他会答应收养怀瑾也在情理之中。我时常在想，若是我们再有一个儿子，他一定会很开心吧。可是他说，怕我再在生死中轮回一次。他害怕。

我记得很清楚，他说他害怕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我的心上人，是金甲神人。护我周全，无所畏惧。独独害怕失去我。

但我知晓他所想。所以后来，我与他仔细商量过许久。再后来，我们的小儿子怀沐便出生了。”

22.

“时间过的真快呀，我的囡囡今日出嫁了。怀瑾也娶了妻，怀沐也在朝中越来越好。回想起过去的几十年。好像文渊一直将我当少女般宠着，惯着。有时候想想，自己这辈子真的值了。嫁给文渊后，我所有的年少时的遗憾，他皆给我补足了。

前半生我飘摇如浮萍无所依托，后半生我也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宝。我见过所有外人不曾见过的他的温柔。世人常说，自遇见陆夫人，明明冷的像寒冰一样的陆大人，出了北镇抚司。更多了几分温暖。

我也成为了世人都羡慕的女子。这一晃就是几十年的时光。

我足够快乐。”

23.

“我与文渊也抱上孙子了。软软的小小的小孙子像囡囡小时候一样，儿媳妇也各自生了个儿子。我们陆家越来越门丁兴旺了。

听囡囡说，女婿升官了，不日便要来京城，这赶着离职前邀我去嘉兴游玩呢。

真好。一切都这么好。

只是我的身体好像大不如前了。也不知文渊是知晓了还是如何，也从北镇抚司退了下来。事务都交与了怀瑾。

问他，他也只说是要好好陪陪我。”

24.

“大人。今夏应是要先你一步离开了。我留了封信给你。待我死了，大杨会转交给你。

不要难过。看到这里，你一定也看完了我这半生所有的记录了。

大人，今夏觉的还是这样叫你更好。大人，今夏很幸运此生能遇见你。很开心和你一起经历过的每一件大事小情。我爱你，特别爱你。

孩子们都长大了，各自成家立业。我唯独担心你。你呀，倔强起来谁也拦不住。所以你答应今夏，不要钻牛角尖。要好好的。看完我给你留的信要真正放下。我知晓你会答应的。我等你百年后来找我。

来世今夏还要嫁给你。”

陆绎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滴在信纸上，晕开模糊了文字。

这是怀瑾与念夏少有的几次看见爹爹落泪。

他将信纸贴近心口。忽而好像看见今夏在对他笑。“好，我答应你。”

来世我还要娶你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