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

宝儿手指抵在额间，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宝儿我那时求您救他，除却那一点不忍，也是在想着，若是棠樾肉身破损，只会让他再次恢复为魂灵状态，无人可看到他，也无人会知晓他会再度夺舍哪一个生灵，用什么身份来到末将身边，不如就救下他让他呆在眼皮子底下来得稳妥。

宝儿殿下，末将所言，句句非虚，如今末将已经将一切悉以告之，毫无保留，所以殿下，往后便不要......

宝儿用她那一双沉静的眼睛看着我，向我示意着我她未尽的话中的意思，我知道是我不管青红皂白地要她把伤口剖出来给我看的行为太过无理取闹，大概也伤了她的心，于是不自在地避开了她的目光，兀自道：

我你不必如此，其实你本可以保留一些事情的，你就是不说我也不会知晓。

宝儿摇了摇头：

宝儿即便如此，那也是隐瞒，末将最讨厌打着为别人好的旗号处处隐瞒说谎，待爆出真相时再苦苦寻找借口的人。

我这事父帝知道吗？

这件事宝儿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从善如流地回答道：

宝儿陛下向来洞若观火，自然知道棠樾有问题，八成是被夺舍了，后来陛下见棠樾整日黏着末将，把末将叫到璇玑宫问过一次......

我那你......

宝儿知道我要问什么，那双眼睛坦诚得明亮，让我感觉我曾经对她的无端揣度显得更加卑劣：

宝儿未敢隐瞒，据实相告。

这可真让我羞惭。

我无意给我的行为文过饰非，整顿了一下衣服，我提着裙边站了起来，面对着她疑惑的目光，深深一揖。

我抱歉，是我不好。

宝儿好像吓了一跳，她忙托着我的手臂扶起我，温热的气息拂在我面上：

宝儿殿下，这使不得的。

最后我顺着她的力道坐回去，我仔细观察着她，我记得从前的宝儿像是一个真正的少年人，完全看不出她那一张年轻的皮囊之下藏着怎样的灵魂。

她那时大概是放下了过去，重新开始了新的人生，除了有时让我看不透她，她还是会笑会玩闹，常常一句话噎得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不过一百年，她眼中就染上了深重的愁绪，同我说话也开始变得小心翼翼。

我张了张嘴，搜肠刮肚着，却不知道说什么，我意识到，这一百年来，她所承受的煎熬并没有比我少多少。

我干巴巴地问道：

我那父帝可曾说，他要如何处置？

宝儿无奈道：

宝儿只能先这样控制着......不过最后，他一定是要死的。

我那你舍得吗？他好歹当了你数十万年的儿子。

宝儿似乎想起来过去身为人母的日子，神色柔软，眼中也浮现岀细碎的光，只是不过片刻她的目光便又坚定起来：

宝儿舍不得......也要舍得，我说过，不管他要怎么向我讨债，我都好好地受着，可是他犯下大错，不管要我付出什么代价，他都必须受到惩罚。

我听着这话，心里咯噔了一下，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对劲。

脑子转了几转，我才把前后意思捋顺了一点，猜想出来了那一点不对劲，又不想用这一点比较极端的猜想让她烦忧，于是尽量用一种开玩笑的态度问她：

我那万一那代价不是你这身板能承受得起的呢？要不要到时候本神帮你？

宝儿噗嗤一声笑了，她朝我扬了扬手中的巨阙，道：

宝儿末将这身板，起码比殿下结实，殿下在花界蹲了一百年没练过了吧，如今您肯定打都打不过末将，就不要自一为是了。

我……

去他的代价，我懒得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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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发生这件事后，我发觉我有些不知道如何与宝儿相处了。

我有时想要抖个机灵说了句俏皮的话，一看见宝儿那一双含笑的眼睛，猛然想起她的灵魂是个比我父帝年纪还大许多的老家伙，什么没有见过什么没有听过，大概还会觉得我这样很幼稚，便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不过，还未等我有什么抵触情绪，宝儿就先一步告辞了。

我知道宝儿在天界并非无所事事，她的职位不低，所以她来得急离开得也很快，离开之前，我问她还有没有什么隐情不能让我知晓，介不介意让我对她做一些事情。

宝儿笑着说：

宝儿没有了，如今殿下知道的，已经是一个完整的八宝，从身体到灵魂都无所遁形，如果殿下不嫌弃这样一个‘肮脏’的灵魂，那殿下想对我如何就对我如何吧。

我不想去和她争论肮脏不肮脏的问题，我知道她的认知就和父帝认为自己自小丑陋面目可憎一样不可扭转，我在她心里大概达不到那种能重要到能左右他的认知的地步的，我能做的只有不提，努力让她淡忘。

我捏起一颗半透明的镜花种子，托在手掌心给她看了看，她一头雾水看着，然后我当着她的面放进了她的茶盏中。

我那好。

我将茶盏举到她面前：

我那你喝了它吧。

宝儿没有问我放的是什么，接过茶盏茶杯，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硬生生把一杯茶，喝出了慷慨赴义前的一杯烈酒的样子。

咕咚几声，茶盏见了底，宝儿抹了抹嘴角的水渍，但还是有一颗颗水珠顺着她利落的下颌线滚进了她被层层叠叠的衣领包裹着的脖颈中，嘴唇被茶水滋润，看上去与刚出锅的白糕一样软。

咕咚一声，这回是我自己。

好了，我知道我自己下贱了，谁还不知道食髓知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