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归（薛晓篇）

薛洋守了他几度春秋

有时连他自己也大抵记不清了

每日晨起

仍是习惯地伸手去揉眼睛

指间触到那层轻薄冰凉的物什

总是抑止不住去低声冷笑——

当年那个被世人仰望的白痴

也不过如此

本是再恶毒不过的讥讽

一点水渍却堪堪落在断指上

又是猛得一哆嗦

他可是个流氓啊

怎么有资格去痛呢

早就不记得

自己何时作茧自缚

变得这般多愁善感了

虽说如此

面上的白绫

却从未想过要再摘下来

霜华被搁在墙角

隐隐冒着寒气

这么多年了

还是这般急不可耐地想要杀掉我吗

薛洋勾唇轻笑

果然啊

同你那位主子的心思一般无二

时常独坐于当初那所茅草屋中想着城里大街小巷大抵已被他跌跌撞撞摸得熟悉了

只是

没敢靠近了卖糖小铺

面对起初他留下的两颗糖

心下挺不是滋味，薛洋有时也会问自己，八年来，他究竟在这里做什么？

可怜他，想念他，怀缅他？

可笑。总之就是在这里等他。他从自己说，心许又是老毛病犯了，寻不着归路了吧？同时又奇怪，仿佛，他在的那个时候，眼前心里的路，从来都是明朗的。

〔梦〕

义城的尘埃似乎比往日更浓郁了些，薛洋站定，颤颤眼睫，才发现面上的白绫不知了去向。慌乱只一瞬，便在心底晕染开来。猛一回首，血气翻涌，席卷而来。

剧痛片刻便在四肢百骸肆意蔓延

可偏偏他连眉头也未皱一下

冰冷的剑身刺穿他的身躯

如八年前一样

只是上次是小腹这次是心口

他也如八年前一样

只是不屑地撇撇嘴角

“下手真狠”薛洋看着面前修长雪白的人儿

八年来头一回像从前一般满不在乎地调笑

“死瞎子”

薛洋抚上霜华

缓缓跪伏在他膝边

“道长，对不起啊……”

还有

还有什么呢

谢谢你吗

好像也不是他想说的

“还有……有糖吗？”

薛洋痞痞地笑

飒——

霜华又深入几分

薛洋身子一个虚晃

他是不怕痛的

可如今抬起头来

隔着那层白绫

也看得出那人眼底的恨意与讽刺

这是多么毁天灭地般的情绪啊

若是在八年前

见到晓星尘这副模样

他觉得自己会兴奋得发疯

如果只觉

心口那处

疼得要他的命

迎着霜华的雕花剑柄

薛洋踉跄起身

“这么多年了，还是这副死样子。”

“怎么都不知道回来看看呢？”

“你又不迷路……”

“洋洋一直在这啊！”

“等你好久……”

薛洋伸出手去攀他的两肩

整个身体靠了上去

面前的人突兀地一僵

呵

血渍污了你这一身白衣

你该恨死我了

不过

我先死了也好

若先走的是你

我便真真寻不着路了啊

〔归〕

若我曾被珠玉珍视

又何须与草芥友邻

薛洋终究是恨了辈子

为何执着他的道长

也许在他离去的那一刻也未弄明白

和他在一处时

他才能真正安静地做个孩子

不是不恨了

只是太累了

没有力气去恨了

守着义城的风霜雨雪

守着那条白绫

守着霜华

守着他

挺好

如今

他可以去寻他的道长了

但愿黄泉路上有灯

不会迷路

若有“星尘”引路

那便更好了

“走了走了，坏家伙！”

“阿洋，我们回家了。”

“道长，好久不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