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书院(番外)

我给宁缺留下了遗书，希望他可以将我的尸身火化，散在海里。

他很认真地完成了。

炎炎火光中，我的尸体静静躺在石板上，先是一点火花飞溅到我的衣裙，火焰随即迅速蔓延开来，将我的尸体裹挟、吞噬。

我就在一旁看着她一点点变成焦炭，再灰化。

如我所预料的那样，我没能回家，但也不至于彻底消失。

现在的状态有点像鬼魂，飘荡在这个世界上，别人看不见我，我也碰不到人和物。

也可以叫我bug，哈哈。

好在这个世界并没有因为我输掉赌约而被回收，依旧运行着，我想，奈七那边的进展应该十分顺利。

我跟着宁缺，他跑到海边坐船，夜晚明月高悬，他孤零零地站在甲板上，将我的骨灰一点点撒进海里。

郭云月直接倒啊，这多脏呀。

我忍不住吐槽，他的行为过于青春疼痛文学，看得我直抽抽。

而且骨灰不止有灰，里面一堆碎骨茬子，扎手啊扎手。

宁缺好像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了，他将罐子一并扔进海里后，双手扶着船栏，目光望向无边无际的海面，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我已经适应了阿飘的日常，悬在海面上，直直对着他，凝视他的眼睛。

他的眼里漆黑一片，看不见我的倒影。

好烦啊，早知道晚点死了。

……

我第一次走海路，发现这比来的时候快多了，回到京都的时候，据说使团还要三四天才到得了。

马车上的盘缠都是留给宁缺的，他背着大大的包裹没少遭人觊觎，当然，最后遭殃的都是那些小偷。

我身亡的消息早已传回京都，郡主府挂上了白幡，却不冷落，总有人进进出出。

按耐下旺盛的好奇心，我跟着宁缺一块进去，见到了我的灵堂。

原来人那么多，是因为准许了百姓前来祭拜。

我认出守在灵堂的是鉴察院的师兄们，却不见我爹。

宁缺先跟着人群为我上了香，正好碰见影子推着陈萍萍来了这儿。

陈萍萍你回来了。

夏日炎热，陈萍萍的面色却不见红润，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

陈萍萍跟我进来吧。

陈萍萍带着宁缺进了郡主府的后院，他还是第一次来，我想让他多看看这个漂亮的小院子，奈何他全程低头看路，错过许多风景。

院子里移栽的桃树竟然成功结了果，红扑扑的桃子挂在枝头，凑近还能闻到桃子的清甜香气。

陈萍萍带人到了书房，郭攸之见来了个陌生人，停笔看向宁缺，仔细地打量着他。

陈萍萍她交付了你什么事儿？

宁缺送信。

宁缺将包裹打开，装信的盒子就放在最上面，他低头找出属于二人的信件递出。

郭云月我还以为病倒了，万幸不是。

我绕着圈仔仔细细地观察一番我爹，确认他除了面带忧色之外没有半点身体不适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又飘回了宁缺身边。

陈萍萍以后打算做些什么？

宁缺开学堂。

宁缺女子学堂。

宁缺微微仰着头，目光如炬。

他正好对着书房里的一首词，那是我闲来无事时的练笔，却不知何时被我爹裱了起来，挂在墙上。

陈萍萍想好叫什么了吗？

陈萍萍并未嘲笑他的不切实际——他或许早已经知道，这个天马行空的想法的真正提出者。

他只是如长辈一般关心着。

宁缺月上。

这时，原本背过身认真读信的郭攸之放下手上的信，再度注视这个外表冷硬的青年。

郭攸之缺先生吗？

……

一月后，位于鉴查院旁的月上书院正式成立，免费招收学生入学，男女不限。

在陈萍萍和郭攸之的指点下，宁缺将原本的小学堂扩大，变成了书院，陈萍萍挂了个荣誉院长的名头，郭攸之则做起了教书先生。

和我预想中有点不太一样，但这对宁缺而言已是不易，若不是陈萍萍帮衬，只怕开都开不起来。

慢慢来哦。

……

范思辙姐，你看这宁缺也太凶了吧，瞧给小孩吓的。

范思辙趁着给书院送纸笔，跟范若若一块进了书院，远远就瞧见宁缺在武场中央冷着脸教学生，小崽子们是动也不敢动啊，他看着都心疼。

范若若你这就以貌取人了吧，人可受月上书院的学生们欢迎了。

范思辙是吗？

怪他书局太忙了，这么久了他还是头一回来逛。

路过梨树，他伸手想去够上面的枝桠，却被砸了个眼冒金星。

范思辙哎哟喂。

范思辙吃痛地捂住自己的额头，一边弯腰捡起刚刚砸到自己的梨子。

范思辙这梨子是长了眼吗，直往我脑袋上砸。

他刚刚没瞧见脑袋上的枝桠有梨子啊。

范若若走了范思辙，还要去和郭伯父打招呼呢。

范若若已经走出好几步远，范思辙见状连忙应声，快步赶上自家姐姐。

他看不见的是，我在梨树上笑得前仰后合。

……

月上书院的教书先生，一个是老古板，一个是冰山脸。

但是学生们最津津乐道的，还是书院里的女鬼。虽然有人说那是仙子，但少数服从多数嘛。

这个女鬼呀，最喜欢捉弄不认真听课的学生，集中表现为弄乱他们的书页，或者在他们练功时让他们摔个屁股墩儿。

……

我偶尔也会捉弄一下宁缺。

他总是半夜睡不着觉，站在后院的柳树下对着天发呆。

我就会拽住柳树的枝条，轻轻抽打在他的肩上，催促他赶紧进屋。

也只有在这时候，我才会见他笑一笑。

……

又是一节诗词课，好奇的学生举手问郭先生。

“郭先生，我们的院长是谁呀？”

“定安郡主，郭云月。”

“她的名字里也有‘月’哎，那我们书院的名字是因为这个取的吗？”

“非也。”

郭攸之摇头，轻抚自己的胡须。

“月上书院，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月上’。”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啊？”

“因为思念。”

学生们得到了一个不理解的答案，只能在课后慢慢讨论。

课上，书声琅琅，声声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