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嫦娥临桂花阙

　　每每桃花仙红羽石冰玉龙涵围坐于石桌前商议如何布局应对风天进攻时，弓神就会肩挎万亿年前神弓立于洞口监听方圆几十里内的动静。

　　而每逢夜幕降临，望见天边那一隅明月，影影绰绰依稀看到曾经在一室共处过的主人后羿至爱嫦娥仙子的姿影，虽那时功力尚浅，只神魂隐于弓内，却将主人后羿生平历历了然于心。

　　忆及曾一同随主人深山打猎，归来茅舍田园，虽极简却恬淡适然，兼之仙妻奉茶，贤淑静雅，满堂生辉，春花秋月，日日遂心，虽是乡野闲趣，却胜过神仙。

　　念及过往种种初始圆满，及至后羿自嫦娥误食仙丹后孤苦伶仃，又遭遇其徒弟逄蒙所害，居然是眼睁睁看得逄蒙骗取神弓将其射杀竟无力回天，弓神心内涌起一片热浪，泪湿沾襟。

　　红羽心内时时惦念曾经神弓射日的过往，忆及九位兄长命陨箭下，就心内不寒而栗，恨不能一把夺过神箭将其化作粉末。

　　她一边聆听桃花仙等人的计策，一边时不时望向弓神这边，只见弓神毅然矗立于洞前，十余尺身材足以令人望而隐隐生畏，虽心中时不时涌起飞身夺取神弓的冲动，但碍于弓神曾救于自己于溶洞冰雪机关中，且凭一己之力未必就手到擒来，眼下正值大军压境，想来团结为重，顿觉无从贸然下手。

　　红羽决计趁夜半人静之时与哥哥天帝之小儿子太阳神姬阳商议如何对付，一举拿下并销毁神弓。

　　嫦娥此时静坐于广寒宫的一隅雕花窗棂前，素日的宁静已然习惯成自然，膝上的玉兔温顺倚于一只手臂里。

　　虽有冰雪聪明的玉兔为伴，聊解不少冷清，但每忆及往昔下界的布衣生活，未免惆怅，心下无处不痛恨昔日怎可被他所威逼，服下丹药，长久禁足于此间。

　　她不由得心内忖度：“倘或曾经二人一人一半服下，一生一世缠绵厮守，举案齐眉长生不老，总比之现下一人冷清的强。可怜的后弈，本可自这宫中日日窥见其影，月圆之夜尚可桂树下互诉衷肠，曾日日暗祷天神护佑，待玉兔捣药，炼成长生药，便可返人间团聚，不曾想后羿却被逄蒙射杀，奈何天命难违，难不成这就是后羿之宿命？”

　　“唉！”一声长叹，惊得庭前那一树常开不败的罩着金色朦胧神光的桂花树落了一地细密幽香的桂花花蕊。

　　嫦娥见此情景，遂又放下玉兔于地上，起身漫步于散落一地的闪着金光的桂花花蕊上，虽树上依旧金色桂花细密藏于苍翠绿叶间，隐隐萦香，却此刻无心观赏这桂树的淡雅姿影。

　　忆往昔心内感叹万千，不由得俯身捡起地上落的一枝墨色桂花枯枝作笔，于地上飘落的金色花蕊为柬题道：

　　“年年金桂梦同昨，

　　花落如丝恍若隔。

　　一别天年两茫茫，

　　花下空题桂花阙。

　　昨日君心鸳鸯枕，

　　今宵碧空泪婆娑。

　　天上人间无从觅，

　　怨兮悲兮何处着。

　　银河浩瀚碧空遥，

　　月中吟哦梦难觉。

　　花蕊兰馨散芳尽，

　　携侬泪雨共飞雪。

　　飞雪逝，

　　芳华强似昨，

　　泪眼涕零无怨由，

　　终是恨难却。”

　　嫦娥持桂花树上天长日久自行落下的枯枝于那地上一片金色桂花花蕊间题罢凄然桂花阙一首，心下无数叹息，遂携了玉兔回宫中雕花窗棂前，望着人间寂寂无语。

　　虽适才心内感伤无数，却日日如是，已成惯例，故此只轻抚怀中如雪晶莹玉兔静默不语。

　　此时的玉兔，已然明了主人心内之苦楚，故而不作言语，以恐更牵引起她的不适。故比往日更显乖觉温顺，倚偎于主人怀中安静异常。

　　嫦娥素日看惯了月下人间的宁静安然，尤其爱看那一片桃花源，薄薄仙雾轻笼，花云相间，美轮美奂。兼之想到下面的桃花仙子温柔和婉，书理达义，内心深觉欣慰，感叹下届生灵三生有幸，有此贤良淑德仙子守护。

　　然近日见得仙雾上空似有妖气流转，觉察不妙，有意派玉兔下界去打探，又觉不妥，恐打草惊蛇，反于他们不利。

　　自不得以服丹药身不由己居于广寒宫兼之后羿出事以来，她已知天命，懊悔不该听谗言逆天意，深知许多事由还是不可贸然牵动，顺其自然最好，况且王母娘娘金簪所划仙雾固若金汤，知不会有甚差错，故此也未将此事放于心上。

　　正待她默然静坐于雕花窗棂前，心中比适才平静许多，却隐隐觉得下届似有非凡灵物的惦念感召之力，且那感觉如梦似幻似曾相识，便顺着直觉向夸父山望去。

　　不经意间她隐隐看见月色下，一十余尺身长大汉立于清风洞口，再细看时，见其头戴斗笠，身披枯草罩衫，耳垂及肩，目光炯炯，绝非平凡之类。

　　忽而她却又望见其肩上背着的神弓，不觉怔了。且又见那大汉时而定睛望于月宫，时而似有垂泪之状，仿佛有难言之苦衷，却又觉得素不相识，看不出端倪，但那目光里的感觉却又勾起了嫦娥亿年前的回忆。

　　后羿背着五彩石炼制的神弓苦练箭法，嫦娥于茅檐草舍中为其素手煮汤羹，日日恬淡适然，甘之如饴。

　　念及此，她又不觉心内戚戚然至泪潸潸了。

　　红羽及至夜半，静坐于清风洞石椅上，微闭双目，似乎在闭目养神，而元神已飞出洞口，回了太阳宫。

　　桃花仙虑及大敌当前，而女娲娘娘密授的桃花心法却还只练至第六重境界，离炉火纯青还需一些时日修炼，故端坐于另一石椅上运功修习，片刻不敢懈怠。

　　石冰玉和龙涵此时皆立于夸父山顶，耳闻八方，眼观六路，披星戴月，一丝不苟护卫此间。

　　太阳宫中天帝之子太阳神姬阳正莲花座于一五色石砌就的石台上闭目练功，除了守门的金盔铁甲的兵士外，守护于他身边的则是一只体态硕大的既似大鹏又似雕的神鸟。

　　姬阳练功之时，神鸟安静栖于百尺高的雕栏上，形如雕塑。

　　雕栏下面是一道千尺长，两尺宽，三尺深的磐石缔造的甬道，外人入得此间只能从小门进入走这甬道，功力深厚的神仙可自缩身型，从三尺高的小门内进入，行走于甬道如履平地，而功力浅的普通神仙待进入此甬道中则会因为无法抵抗甬道的强大引力而全身功力尽失，无法站立，只得匍匐爬行于此间。

　　亿年前曾有一位天外飞仙待功德圆满前往天宫待受命封号时，因见得太阳宫金碧辉煌，五彩斑斓，心生喜悦，靠近细看，却机缘巧合进入此间，因功力尚浅，匍匐于地进退两难，却恰逢姬阳练功之时，姬阳命她出去，她却不知所措拼命向前爬，被神鸟飞来吐火于身瞬时晕厥，待醒转已被送入下届，栖身于一桃花树下，因元神受损，无从飞天，且又对曾见过的太阳神姬阳的威仪容颜恋恋不忘，故觉此生无望再见，心灰意冷，将所剩元气皆灌于一枝行将枯槁的桃花树上，本将寿终的桃花树却因此得以绵延长存，复又牵引繁衍生息出一片桃花源，是为夸父逐日所执桃枝灵性源起。

　　而此无名天外飞仙因元气已尽输于桃树之上，虚弱魂魄却日日游于山间水泽。

　　一日精疲力乏眼见得支撑不住，行将魂飞魄散之际，见得一枝形似喇叭，嫣红姹紫莹黄的花朵缠绕于枯藤古木，煞是好看，便道：“我生平诸愿未得偿，有心恋君，无力回天。临了唯一愿，作此花神尚可？”

　　不料她的话却被路过此地的太白金星听闻，感其诚，收其魂魄于随身金葫芦中，奏明玉帝，因彼花正是太阳花，遂封了她太阳花神名号，掌管天下所有太阳花。

　　因生平只恋过太阳神之子姬阳一人，故令世间所有太阳花只得白天开放，且向阳而嫣然，暮色则合，垂首掩面，像极了太阳花神因自责功力太浅而误入太阳宫的怯怯羞赧。

　　红羽元神已闪电般飞回太阳宫。此时哥哥姬阳仍照例于一宫室修炼神功。

　　姬阳练功时大都是用真元修习，故亦呈真元面目。身高百丈，头戴金盔，身着金甲，双目微闭，威仪俊朗，非他所及。

　　红羽不敢贸然进去，只让守门侍卫代为传话：“烦请哥哥出来片刻，就说公主有要事商讨。”

　　守门侍卫接了命令，打开门洞，却站于门首，向内禀明红羽之言。

　　话音刚落，姬阳便化为一团金色烟雾飞了出来，立于红羽眼前，而此时他又恢复了平时的儒雅公子模样。

　　一袭金色雕龙蟒袍，头戴金色攒珠玉带，将墨色冠发束起，肤色洁如玉，双目神采奕奕，鼻翼俊俏，唇红齿白，俊雅非常。

　　“羽儿，匆匆找我，所为何事？近日不见你的踪影，去哪里玩了？也不和为兄说一声。”姬阳满目疼爱，唇际则是金玉之声。

　　“进来说话”，红羽转身进了临着姬阳练功宫门的侧室，姬阳紧随其后。

　　红羽令两旁侍卫退下，四下里望望，见无他人，遂掩了门，悄声道：“实不相瞒，哥哥，妹妹近日一直在夸父山。长话短说，我发现神弓了，就在夸父山。眼下就是想请教哥哥，如何应对这神弓？神弓一日不灭，我太阳族上下皆无从觉得安宁。”

　　“妹妹说的不无道理，但神弓虽为太阳族所忌惮，但也非任人可以操纵的。后羿已死，而其徒弟逄蒙尚存，虽后羿为逄蒙所射杀，但世间唯一能用神弓的也非他莫属，故此要么毁神弓，要么灭逄蒙，也是必须择一而行的。神弓五色石锻造，五色石乃女娲娘娘补天之石，凭你我之力是灭不了神弓的，除非有五色石之母石五彩石助力才有望销毁神弓。至于逄蒙，属于奸诈之流，欲灭他之人非只你我，然我等属天神，不能随意造业，故也需三思而后行。”姬阳闻言道。

　　“五彩石？桃花仙姐姐就有。女娲娘娘将五彩石授予她，只恐她未必肯借。”红羽道，一双星目闪过一片喜悦光彩又瞬间消逝，只留两道剑眉深锁。

　　“现下下届有妖孽又要逞凶作乱，我日间于天界看人间，许多不平事函待昭雪，然又不可任性而为，世间诸事皆有果报造化六道轮回，只得顺天意为妥帖，免得生出许多事端，此非你我天神所应秉持姿态。”姬阳沉思道。

　　“哥哥所言有理。你我暂且不动声色，见机行事，如何？”红羽道。

　　“嗯，如此甚好。”姬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