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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

我唯一亲爱的你

“电视!电视!动画片…我看!”

吴世勋坐在沙发上冷眼看着站在电视前十分碍眼的小男孩,烦躁像摇晃过的可乐气泡一样不断升腾,胀得他头大。从没觉得小孩子这么烦过。

“没教养。”他嫌恶的吐出一句。而口中这个没教养的小男孩正是他亲弟弟——虽然他并不愿意承认,是他的父亲和另一个女人生的。

今天是大年三十儿。吴世勋和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独处还不到5分钟,就已经觉得快要把这辈子的耐心都用光了。早知道是这样,他是怎么也不会到他爸爸家过年的。留在家里的话,还可以和艺兴哥哥一起放烟花,玩儿电脑游戏,堆雪人,吃各种各样的零食……就算什么也不做也会很开心。

但不得不承认,在来这儿之前他是有所期待的,因为爸爸。

年前妈妈告诉他这个消息后,欣喜和激动充斥着内心,他没表现出来,只是抿了抿唇然后别扭的说不想去。妈妈劝说道是爸爸要接他到自己家过年,顺便带他看看许久未见的爷爷奶奶。

第二天他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张艺兴,当时他们正在楼前的一块平地上堆雪人。

“哥,”从上初中以后,吴世勋就把“哥哥”改成了单音节。“今年过年咱俩不能一起玩儿了。”

张艺兴正在滚一颗大雪球,用来做雪人的脑袋。听到这话以后转过身看还在巩固雪人身体的吴世勋问道:“怎么呢?你要搬家了?”

“没有,今年我要上我爸那儿过年。”

“啊……”张艺兴又继续滚雪球。

有一会儿静默,然后张艺兴抱着超大的雪球走了过来,边说着:“来喽!”语气就好像丝毫没为刚才的事觉得失落一样。

反倒是吴世勋心里生出些失落来。怎么回事?不是应该松口气吗?

张艺兴把超大号的雪脑袋“啪”的扣到了稳固的雪人身体上。

“糟糕,有点大了……”张艺兴吸了下鼻涕,带着手套的两只手看起来不知所措的垂在身侧,因为穿着厚棉袄,两臂离身体距离有些远,倒像是一只张着鳍的企鹅。吴世勋看着他这副样子,不禁笑了出来。

“你笑啥?”张艺兴假装威胁着质问道。他这一问,吴世勋更加放肆,直接捂着肚子弯腰大笑了起来。

“好啊竟敢嘲笑我。”说着,张艺兴从那超大号的雪人脑袋上抓起一把雪,然后攥在两手里团成个球。吴世勋刚直起身,就被雪球砸到了脑袋。

“啊!疼!”吴世勋捂着戴大帽子的脑袋低头蹲在地上,张艺兴以为砸到了脸,吓得赶紧跑了过来。

“怎么样?没伤到吧?”

蹲着的身影一动未动。

“还疼吗?手放下来我看看。”

吴世勋把手放了下来,就在张艺兴去摘他帽子查看伤势时他突然站起来,把刚刚在地上偷偷划来的雪一股脑儿的塞进张艺兴的衣领里,然后迅速跑开了。他大笑着指着站在原地从衣服里往外倒雪的“大企鹅”。

张艺兴觉得脖颈生凉,他狠狠的盯着不远处朝他笑的吴世勋,嘴里念叨着:“好哇,敢阴我?今天就让我们来一场男人之间的较量吧!”

一场酣畅淋漓的雪仗下来,两人都没了力气,脸蛋通红的直接靠着那只剩下身子的雪人坐在了地上。脖子上能感觉到从衣领里散出来的热气,雪凉凉的,有些舒服。

“啥时候走啊?”张艺兴问道。

“4、5天以后吧。”

“很高兴吧?”

“才没有。”

张艺兴撅嘴撇了一眼吴世勋:“臭小孩儿,还骗我呢。我还不了解你?”

吴世勋没反驳,但他有些不开心。因为他不臭,也不是小孩儿。

“呦呦呦,又闹小情绪啦?嗯…我猜猜因为什么呢?”张艺兴作出冥思苦想的样子,吴世勋在一旁更加郁闷——他又在像逗小孩儿似的逗他了。

张艺兴在吴世勋的肩上捏了捏:“嗯,肩膀壮实了。”又掐了一把腰:“长点儿肉了。”又上下打量了一番:“个子长高了。”说罢,便一把把吴世勋搂到怀里,使劲儿揉着脑袋。

“我们世勋是个大孩子啦!”

吴世勋绷不住了,咯咯地笑了起来。很奇怪,他就是没办法生张艺兴的气,即使有的话,也就一小小会儿。

“妈妈陪你去吗?”

“不,我自己。”


“路上注意安全,东西看住了。”

“嗯。”

“别忘了给我打电话。”

“嗯。”

“谁欺负你了要告诉我。”

“嗯。”

“还有,早点回来……”

“好。”

客厅里传来孩子的哭叫声。大人们惊慌的从厨房、卧室里跑出来。有爷爷奶奶,爸爸,还有后妈。

然后他们看到了相当震惊的一幕:吴世勋把他弟弟压在腿上狠狠地(在大人们的眼中的确是这样)打屁股。孩子哭的撕心裂肺,小脸儿通红。

后妈差点儿没晕过去,爷爷奶奶大喊着住手,还是爸爸眼疾手快,两大步走到吴世勋面前把小孩子夺了过来抱给从晕厥中缓过来的女人,然后又走到吴世勋面前,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

一瞬间,吴世勋感觉到右侧的脸庞火辣的疼,但只是一小会儿,之后他就觉得一个个小细胞像在跳舞一样在皮肤下横冲直撞。麻,有同样感觉的还有脑袋。

这一巴掌力气可不小,甚至觉得耳膜都在打着鼓。隔了一会儿,爸爸震怒的声音才渐渐清晰的传进耳朵里。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孽障,嗯?弟弟才三岁,你这个当哥哥的能下得去手打他?我每个月给你寄生活费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你妈就是这么教育你的?”

这比刚才的耳光更疼,一字一句,句句诛心。无论疼痛还是愤怒,吴世勋都擅长把它们压在心里,自己消化,有时消化不了了,便采取一些极端方法,例如上次的自残。但这次不一样。

愤怒,羞辱,嫉妒,要命的消极混在一起像一个巨型炸弹。他爆发了。

“你没有权利指责我和我妈!”吴世勋几乎用尽全力大吼着,脸涨的通红。

所有人都愣住了,显然没想到他看起来瘦弱的身躯竟能有如此的爆发力,就连小孩儿都停止了哭闹的声音。

“你每月都寄生活费,就觉得尽了父亲的责任了?就可以问心无愧的过着你的小老板日子养女人和那个崽子了吗?”

“这是什么混账话!你还不满意了?我供你吃供你喝,拿学费,哪次你妈给我打电话说你缺这少那了我没给你贴补?你还想怎么样?”

“还想怎么样?”吴世勋浑身颤栗着指向女人怀里已经停止哭泣的小男孩儿。“我想跟他一样,每天父亲都在身边陪伴,像他一样开家长会的时候父亲会去,上下学有父亲接送,周末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请问,您能吗?”

身材高大的男人就矗立在吴世勋面前,哑口无言。父亲的形象应该是伟岸的,但此刻吴世勋心里充满了失望,他突然觉得其实他爸爸很渺小,像个小矮人。

“每次打电话只是问我的学业,你有真正关心过我开不开心吗?哪怕一次!”

“我说的是你打弟弟的事,别给我岔开话题!你自己……”

没等他说完,吴世勋转身跑掉了。

人们都说,如果把心事都压在心里,会生很大的病。可对他来说,无论发泄与否,结果都没差。一样没有人在意他。就像妈妈从来没注意到他手臂上的划痕,爸爸从来都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刚才的爆发是一次失败的尝试,也是他最后心存的一点希望。他拼命的跑,仿佛跑的越远就能把刚才的事情忘的越快。但他不熟悉路,结果还没跑出小区,就被他爸爸追上并拎回了家,中途屁股还挨了两巴掌,作为逃跑的惩罚。

也许这样也好,毕竟今天是年三十,而且他身无分文,没钱买火车票。不过到了明天情况就不一样了,那时他会有很多红包,里面会有很多钱。这点他爸说的确实没错,钱这方面确实从没亏过他。

为了怕他大过年的再度闹情绪出走,大家对吴世勋的态度是很客气的,是生怕惹麻烦的避之不及。和爷爷奶奶极少见面,无法真正亲近,何况他刚教训完他们的小心肝儿,所以比起祖孙,更像邻居间的长晚辈关系;父亲对他的态度很复杂,吴世勋的话多少触动了他,有些愧疚,但转念一想:一个13岁的小孩儿懂啥?还能因为这一巴掌记恨他一辈子不成?老子教育儿子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嗯,小孩子忘性快,吃顿饭再多给点儿红包这事儿就过去了。于是又心安理得起来。而他后妈就不用说了,更是刻意和吴世勋保持很远的距离,若偶然见到了便用那种仇恨的眼神盯着他,并紧一紧怀里的小宝贝,就好像见到了动物园里的老虎似的。

母亲保护孩子是伟大的本性,但在面对一个13岁瘦弱的孩子时如此,未免有些滑稽。

就这样彼此隔阂的一家子人,凑在一起吃了顿不太团结的年夜饭。

吴世勋自回来后就很安静,和白天咆哮的他判若两人。他倒是习惯这种在饭桌时的冷清,但也觉出了其他人和他的想法并不一样。如果这桌上没有我的话会和谐的多。他在心里暗自判定。

怪谁呢?谁让你们要接我来过年的,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越这样想,吴世勋越摆出吃的香的样子。

7点半,大家就都坐在了客厅里,守着电视等春晚。两位老人中间夹着三岁的男孩儿,爸爸和女人挨着奶奶这边坐,吴世勋刚开始就站在沙发旁,还是奶奶招呼他在他爷爷那儿坐下。吴世勋的沉默寡言并没破坏看春晚时其乐融融的气氛,到了9点半的时候,爸爸和女人起身开始准备守岁的饺子了。

吴世勋就趁这个时候,悄悄溜了出去。这次不是出走,只是到了楼下散散步,透透气。

他抬头,像井底蛙一样只能看到头上方那一圈范围内的烟花,其余的全都被周围的高楼挡住了。他知道,烟花可远不止看到的这些——这是在家乡过年的经验。在家楼前的那片残垣前,前面的风景一览无余。残垣下是菜地,远处尽是一座座小山丘,越偏远的地方放烟花越勤。所以可想而知,三十儿那天你若往那绝妙的地点一站,便会欣赏到那一年一度盛大的花火会,就好像这一切都只属于你,是特意为你而准备的。而且会一直持续到初三。

每年的花火会,都是他和张艺兴一起看的。

吴世勋望着那一小块儿烟熏火燎的天叹了口气,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哥这时候应该也在看烟火吧。这样想着,他拨通了他的电话。

连续两次都无人接听。也许是鞭炮声太大了,听不见电话铃响。他将手机握在手里,想隔一会儿再打一次。大约过了五分钟,刚想拨过去,对方的电话就来了。铃声只响了一下,吴世勋立马接了起来。

话筒那边的人先清了清嗓子,然后熟悉的声音响起:“喂?世勋呐。”

一月里,数九严寒,但此刻吴世勋的心里突然一阵暖风拂过,化开了他身体所有的冰冷,唤醒了心里的春意盎然。也许正因如此,解冻的东西想要化出水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想起白天的事,就是自然而然想到了,然后他想哭。

“打电话来是想拜年吗?我可没有红包哦。”张艺兴咯咯的笑声传了过来。

眼泪顷刻充盈了眼眶,然后唰的掉了下来,但他倔强的不出声,嗓子憋得生疼。

“喂,你咋了?”好像觉察出有些不对,张艺兴收起笑容问道。

吴世勋忍了一会儿,觉得声音该不会有异常了,才开口回应。

“我没事儿,我就是……”别哭出来,别哭出来……

“谁欺负你了?

“我就是……”再也忍不住了。“我就是想你了,哥。”

烟花烂漫的绽放着,斑斓的光映照着吴世勋洁白的小脸儿上,照得那泪光也变成五颜六色的。许多人家也开始派代表出来放鞭炮来了,就在周围喜庆的叮叮咣咣和噼里啪啦的掩盖下,吴世勋毫无保留、稀里哗啦的大哭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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