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缘

“追！千万别叫这傻子跑了！她可是丞相千金啊！”

　　一阵得意的叫喊声传来，伴随着多人嘈杂的脚步声，打破了一片白皑霜雪中的静谧。白寒山上除了一些偶尔闯入的小兽外，已许久未曾有这般多的生灵造访了。

　　世人皆说这是座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妖兽横行，噬人骨血。凡是不慎闯入此地的生灵，都要殒命于妖兽腹中。

　　“站住！你是逃不了的！难道你真的以为你一个傻子逃得出我们的手掌心？”

　　“老大，别叫了，那傻子是听不懂的......”

　　“给我闭嘴！有力气说话怎么不把她给我抓回来？”

　　“这......”为首的是一魁梧大汉，身着一席粗布兽衣，看的出是上好的兽皮所做，面上有一道骇人的刀疤，从额头蔓延至右侧的脸颊。那手下深知眼前人的蛮横，只得悻悻住了口。

　　这一行人大体都是这样的打扮，是越吟国典型的“猎手”的行头。所谓猎手，就是收人钱财，替人捕猎妖兽的雇佣猎人。

　　只是此时，他们追着的不是妖兽，而是一瘦弱纤细的少女。

　　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越吟国出了名的丞相嫡女——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穆倾月。少女此时只觉得自己要死了，头已经昏昏沉沉，肺部因过于剧烈的呼吸已经痛苦不堪，可身后的人还在马不停蹄的追她，依照着求生的本能，叫她不得不一次次拼命抬起越发沉重的脚。

　　人在危急情况下的潜力是无穷的，纵使是她这一介痴傻之人也能第一时间意识到逃跑。可不管她如何努力，也弥补不了她废材的事实。身后的脚步声正越发接近，这样下去，被抓到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害的老子灵力消耗的这么快，追个修炼都没法修炼的废人这么费劲！”刀疤头目不自觉啐了一口，死死盯住前面的少女。倘若不是这白寒山上的寒气限制了他的灵力，他根本不必花费如此多的功夫：“害老子这么大费周章......兄弟们！给我死死追！反正这小丫头片子的爹这次也是铁定回不去了，等抓到了她，随你们处置！我刚才可是看见了，这丫头长得那是相当秀色可餐啊！”

　　身后男子们不怀好意的笑声肆无忌惮的响起，不用回头看也能晓得那声音中的贪婪。只是少女哪里能晓得他们的意图，穆倾月的脑中唯独回响着一句话“这丫头的爹铁定是回不去了”。

　　“爹爹......？”是谁的爹爹啊？她？是她的爹爹？想明白的时候，一股凉意从穆倾月的心底蔓延至全身。只是顷刻之间，便再也迈不动一步。顾不得此刻的处境，听不见身后男子们放僻淫佚的呼声，只有那句“她爹爹再也回不去了”侵蚀着她的思想。

　　唯一对她好的爹爹......回不去了？少女不懂得自己这是怎么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恐惧与迷茫袭上她的心头。谁也不曾知晓，原来痴傻之人也会感到悲伤无助。

　　少女就那样怔在原地停下了脚步，好像忘记了身后虎视眈眈的人们，任凭歹人将她团团围住。

　　“哈，这傻子总算不跑了！累死老子了，没想到她这么能跑......”

　　“爹爹......爹爹......”穆倾月口中不断念着这两个字，好像这样就能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似的。泪水不住地从那双美丽却无神的桃花眸中涌出，映花了整张面庞。

　　“老大，你说的果然没错，这丫头可真是......”那刀疤男子的手下待看清少女的容貌后，一个个抑制不住露出兴奋的表情：“就算是个傻子，这也真够本了！”

　　“啊......嗯。”刀疤头目愣了半晌，才支支吾吾的应了声。他方才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开始见到这丫头也只是那么一瞥，恍惚间觉得长得定然不会太差，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样好的皮囊。

　　“看来传言说丞相的傻女儿有天人之姿不全是瞎诌的，没想到我真能碰上这种货色......你们都给老子让开，等我享用完了就让你们开开荤！哈哈哈......”那刀疤男子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贪婪，双目中皆是抑制不住的狂喜，接着便抬手抓向少女的手臂。

　　直到此刻，穆倾月才猛地从梦魇般的话语中回过神来，慌忙间拍开刀疤男的手，抬起的小脸上尽是惊恐的神色。

　　周围的手下见此般情景，都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刀疤头目先是愣了愣，他本以为这傻子能好好如他的意，却不曾想叫他在弟兄们面前出了糗，于是立刻便恼羞成怒：“傻子也敢反抗我？！”接着便扬起手，毫不犹豫的冲着少女那张令人怜惜的脸挥了下去。

　　“啪”的一声，在寂静的山谷中显得格外刺耳。穆倾月吃痛，倒在身后铺满厚雪的地上，仅是挨了这一掌，那细白的面上便快速红肿了一片，显现出青紫色的手印。

　　望着眼前向自己压下的可憎面容，少女终是不由得尖叫出声：“不要——！！！”

　　刺耳的尖叫回荡，叫猎手们不禁皱起了眉。而就在此时，一阵诡异的狂风袭来，伴随着漫天飞雪，迷蒙了众人的双眼。

　　一时间视线受阻，抓着少女手臂的亡命之徒只闻见一声清丽的女声传来，带着刺骨的寒意，撩拨起他的神经：“何种蝼蚁，也敢污浊本尊的修炼之所？”

　　众人闻言抬头，只瞧见茫茫白雪之中，一女子凌空行来，脚下空无一物，竟犹如踏着水面，步步惊起涟漪。所过之处，朵朵白莲盛开。

　　待识清她的面容后，先前为穆倾月的容颜所惊叹的众人却不由得再次怔愣。这是一种世间难以见到的美，肤若凝脂，洁白无瑕，不可亵渎，宛如天地间唯一的那朵盛世莲花。可不可否认的是，她生着一双勾人心魄的凤眸，莫名添上了些妖异。一袭白衫，不似他们所见过女子那般美艳雍容，却天生带着一股清冷高贵的品性。

　　“老、老大。”回过神来，刀疤男的手下不禁吞了吞口水，拽着他的衣袖道：“咱们今天是走了什么运气，这美人儿一个接一个往上送啊！说实话，这样的货色就是王公贵族也不见得见过啊！”

　　“嘿，管他呢，送上来的岂有不要的道理？”

　　二人旁若无人的讲着无礼的言辞，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身处险境。女子未曾言语，只是转过视线，看见了刀疤男身后的少女，没有丝毫犹豫走上前去。

　　“老大，她怎么好像没有害怕啊......”

　　“那岂不是美哉，指不定又是一个傻子呢，还想救人？不如来哥哥的怀里——”刀疤男边说着话，边迫不及待地伸手去碰那白衣女子，只是还未碰到，就将后半句话吞在了肚子里，只剩下惊恐万分的眼神。

　　众人只闻见“咔嚓”一声，是骨骼被生生扭断的脆响。眨眼的功夫，刀疤男那只妄图触碰女子的手臂，在他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扭曲成了一只麻花。鲜血不断喷溅出来，浸湿了他的半个身子。

　　“啊——！！！”比刚才穆倾月的叫声更加凄厉的哀嚎自他的口中溢出，接着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周围的人见状皆是恐惧的神色：“怪物......怪物啊！！！”慌忙下四散逃开，却不知何时身后出现了一群银白色的庞大身躯，一转身便对上那硕大狼头上的一双莹绿色眸子。

　　转瞬的功夫，妖艳的红色浸没了地上的一片洁白，浓重的血腥味四处弥漫。

　　穆倾月愣愣地望着朝自己而来的白衣女子，看着她用好看的双手将她扶起，那双妖异的凤眸中出现了难得的笑意。

　　“姐姐......姐姐真好看——”脱口而出的话语是那般的不合时宜，一时间叫气氛都变得有些古怪。白衣女子愣了愣神，接着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这丫头到是有趣，见我杀了人，也不见有害怕的意味，反倒是夸我好看？”

　　穆倾月闻言羞的低下了头，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何这般，就是脱口而出的话，她的第一感觉罢了。

　　“你若是真心叫我姐姐，那我倒也是乐得收你这么一个妹妹的。”女子掩面轻笑，那双勾人的眸子弯成了一道好看的月牙，接着又抬手抚上穆倾月红肿的左脸：“瞧那粗人，都不懂得怜香惜玉。生得这般动人的面容，该是很讨喜才对。”

　　只觉得一阵冰凉，待穆倾月再用手去触碰自己的左脸时，竟已是恢复如初，就连痛楚似乎都未曾有过。忽的，似是想到了什么，穆倾月眼中不由得浮上一抹希冀的光芒，向着这个自己素未谋面却莫名信任的女子开口道：“姐姐......救救、救救爹爹......”

　　“救你的爹爹？”难以完整的话语，令白衣女子思索了片刻才开口回应：“你说的，可是今日山下遭到伏击的那行人？为首的可是一样貌出众的白衣男子？”

　　少女先是低下头思索了片刻，接着就是不住地点头。

　　白衣女子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随即看着穆倾月无神的双眸半晌：“呵，你这丫头，倘若不是这七情诀封住了你的神志，想必也是个极聪明的人儿。罢了罢了，既是我有求于你，便帮了你这小忙。”话落，女子冲身后的白狼挥了挥手，穆倾月就瞧见那白狼转过身，朝着山下某处奔去。

　　“好啦，小丫头，你大抵是我在此等待了千年的有缘之人，我既已帮了你，你可愿听听我的请求？”

　　少女歪着头，眼中是少许疑惑的神色，眼见得女子伸手抚上她的眉心，红唇轻启：“不要怕，只是你现在这幅样子，可没法跟我谈话。”

　　顷刻间，穆倾月只觉得眼前一黑，思绪便犹如堕入黑色的深潭，无法自拔。再睁开眼时，四周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她伸出手去，渴望碰到一丝光亮，可视线所及之处皆为黑幕，叫她甚至要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恐慌、孤寂袭上心头，这本该是她初次体会到的情感，可是不由自主的，她又觉得这滋味似乎有些熟悉，仿佛她已受了很久很久这种孤寂、恐惧。

　　猛地，一段仿佛本就该属于她的记忆涌入脑海，无所适从的混乱感占据了她的整颗心。

　　她的爹爹是越吟国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位清正廉洁的好官，一副翩翩公子的好模样，也因此颇受百姓爱戴。爹爹一心为君主，为百姓付出，国中百姓皆说：“越吟国若是没了丞相，便也就什么都没了。”这本来是一件好事，可也正因如此，无能的君王想尽办法置他于死地。

　　穆倾月，是娘亲给她取得名字。自她出生起，就再未曾见过娘亲。爹爹告诉她，那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美到所有人都能为她的容颜惊叹。穆倾月不知道娘亲究竟有多美，只是总听到下人们议论：“瞧五小姐那般受老爷喜爱，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谁叫她生得与大夫人那般像！可惜了，这么好的皮囊偏生就成了废人。”

　　是，就是如此——穆倾月自出生起就是一介废人、一介痴傻之人，灵根尽断，神识紊乱。

　　可真的是这样吗？

　　泪水静默滑过她的面庞。她穆倾月不是痴傻，而是她真真正正的灵魂，在这副躯壳中被困了整整十三年。

　　不知是何种原因，她的意识被囚禁于这无尽深潭。她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疯疯傻傻的过了十三年，看着别人欺辱了她十三年，看着爹爹为她受了十三年的嘲笑！

　　“原来......原来......”穆倾月口中喃喃道，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她。

　　“小丫头，可算清醒了？”清亮的女声透过无边的黑幕传来，打破了黑暗中的沉寂，也唤回了少女还在回忆中的思绪。

　　穆倾月猛地想起自己方才经历的事：有一名绝色女子救了她，还答应帮助她的爹爹。倘若不是她，自己此刻......想起那刀疤男可憎的面容，她都忍不住的浑身发抖。

　　“恩人......恩人的大恩大德，倾月定将谨记于心！”

　　“怎的还生分起来了？我倒是很喜欢‘姐姐’这个称谓。”伴随着女子的声音，穆倾月的身前逐渐凝现出一点白色的光亮，那光亮越发增大，最后变成了一朵白色的莲花。

　　“小丫头，我在此静待了千年的时光，就为了寻得你这有缘之人。今日你我终于得以相见，便是宿命定好的因果。我助你逃脱困境，又救下了你爹爹，按理来讲，你可是要帮我一回的。可我素来不爱强迫别人做什么事，也自知我这要求实在非常人所愿，便不会强你所难。倘若你真心想要报答我，便告诉我。”

　　“那......倾月也要听听姐姐究竟是何要求才行，若是倾月能做到的，自然定不容辞！”

　　“那你可听好了。”漫长的沉默过后，穆倾月才又听到那女子道：“将你的这幅躯壳给了我，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