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8

三十日日月合宿，谓之晦。大晦日，为十二月的最后一天。

天的尽头，云呈现一线奇异的颜色，片刻之间又变得五光十色。太阳像朱砂一般，下面有动摇着的红光承接。木制的门上方拉起了一条草绳编的圆圈，插上桔子，象征着神界和外界的分隔。注连绳上挂着纸垂，守护着家庭，保佑家人在新的一年能受到神的庇护。

挂注连绳现在已经成了一种传统风俗，只有在12月31日这天，各家系的门口才会挂上它。

少女将一撮亚麻灰的头发编成蝎尾，再取另一撮头发塞进辫子的缝隙里，最后在头发上夹了些火红的枫叶发卡。“沐，明天一起去神社吗？”陌颜拿着手机道。

“奈子姐好像在神社做志愿者，是吧？”黑发少女穿着狩猎服，明显是奔着去祸野。

将剩下一盒发卡放进抽屉，换了只手拿手机：“soda，所以我们也可以去帮忙啊。”

“约在下午可以吗？”沐爬上一级级台阶。

“OK。”陌颜走到门口，穿上鞋，也是一副即将出门的模样。

挂掉电话，沐跟上了外院周助。陌颜准备了一盆松树，抱着它走出了鸬宫家。

在大晦日，门松代表了长寿、繁荣，长青松或是红梅也有讨个吉利的意思。

另外，红梅也寓意着坚强，独自开在寒冷的冬季，凭自身的坚定，释放美丽。

一座坟墓，埋葬着自己的逝友，和那过剩的自尊。

红发男子倚靠在墓旁，捻着手中的红梅。

“村上。”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妇女一路寻来，她是来给自己曾经的学生扫墓的。

村上英助看着手中的花，没有回应。

“你要是能稍微审视下自我就好了。”上野水之喜将慰问品放下，双手合十，祈愿。

村上英助站起，什么也没说，向远处走。冷涩的风中，那已经枯黄的叶子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发出那哀怨的“沙沙”声。

“我绝不放下我的骄傲。”

男子默念着，伸手接住一片银杏。

“呐，悠。”

叶片变换着色彩，从枯黄到翠绿，似是曾经。踩着淡淡的忧伤，落叶碎成了好几块，又随风飘到了不同的角落，在一从待霄草旁停下了步伐。

少女拿着一把铲子静静地将土翻了出来，放下沾上泥土小铲子，从花盆中小心翼翼地将一小棵松树捧了出来，放进小坑中，埋入。

“云霞，你那边好了吗？”陌颜拿着铲子站了起来，向另一边的少女说到。

云霞将青松草草埋下：“差不多。”她收拾了一下杂乱的地面，泥土被弄得到处都是，“真搞不懂为什么要种这玩意儿，土御门岛在亚热带，不应该种点山茶科或是壳斗科的植物吗？”

“Ma，这是习俗嘛。”整理了下工具，两人并肩走进了大门。

算是和云霞缔结契约快第三年了。陌颜偷偷瞄了一眼现在只比她高半个头少女，她和之前相比变了不少，就像一块岩石的棱角，被逐渐磨平，收起了锋芒。

还有一人也变了不少，只不过，她变得更憔悴了。

“菜月，”陌颜将鞋子放在了鞋架上，走进楼道和那个正趴在地上擦地板的女子说着，“我和云霞已经将松树种到门口了。”

“是吗？辛苦了。”菜月直了直腰板，她的面色和以往相比有些发白，棕色的眼神中透露着明显的疲惫。

“Mattaku……”云霞随手拿了一块抹布，在清水中浸了浸，拧干，在地上擦了起来。

“云霞……”

“现在不都提倡关爱老年人吗？”少女闭着眼，说到。

陌颜微笑地看着：“Jia，我先去找家主大人。”转过身，木质的地板被踩出了井然有序的吱呀声。

“哐当”，沐用剑防住了一只污秽的攻击，火花闪耀，那只污秽猛然发力，将她弹去一旁。

一柄大刀挥过，将它一分为二。“沐，还能继续吗？”挥舞大刀的男子和沐拥有同样颜色的眼眸，他是一条沐的父亲，一条春。

“我没事，dosang。”沐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大腿。

一条家是近期刚加入鸬宫家的，因为陌颜的关系户，跟着上层出来执行任务也很容易。

紫罗兰色的眼眸里映着那些污秽的身影，沐举着剑对着它们。好不容易拥有的机会，必须，必须尽全力冲刺。

沐奋力冲上前去，扭动手腕，在那些污秽身上留下划痕。污秽的身体开始起肿块，最后都倒在了地上，失去了行动能力。

“干得好，沐。”一条春为沐竖起了拇指，随后，依依将这些污秽拔除。虽说它们已经失去了生命，但它们的咒力并不能立即消散，在这些咒力消散前，若是让其他污秽吞食，怕是足以让一只蛇进化为真蛇，所以才需要进一步拔除。

沐也在向前走着，如果能够回头，或许还能望见那个躲在角落里的孩子吧，不，那只是剪影，只是回忆。如果回头了，就是犹豫了。现在的她，不能犹豫。从泉里姐，到陌颜，我也想守护，守护住这个来之不易。

路很长，总有能够陪伴着的人存在。

何况，这是她选的阴阳师之路。

话说回来，为什么一条家会加入鸬宫家麾下啊？

拉开木门，茶室内的景色换了另一种风味。桌上摆了一瓶白色的小花，浓郁的香气弥漫。荼靡不争春，寂寞开最晚，若不是有结界保温，就算在土御门岛，冬季也很难看到夏季的花。先前的黄色调被换成了蓝色，这束荼靡花就如一碧如洗的蓝天中，飘着的一朵孤零零的白云。

“下午好，家主大人。”陌颜礼貌地鞠下一躬。

整间茶室，唯一美中不足的一点便是那荼靡浓郁的花香，它将普洱清淡的香味完全覆盖。“你可以不必再叫我家主了。”月见静手中的普洱茶色泽乌润，只可惜了没法品它独有的陈香。

“嘁，可不见得我会叫那只蜘蛛家主。”月见静一个眼神示意，陌颜坐到她的左侧，双手接过那一杯普洱。

“已经走到头了……”静如是说道。

“？”陌颜还没来得及品茗，疑惑地看向静。

“也该结束了，”月见静抿了一口茶，“月见家长达千年的历史。”

“不是有我吗？我也可以算是月见家的族人吧……”绘血愿本来就是月见家的秘法，或许，陌颜的祖辈跟月见家有关系呢。

“不，你只要时刻记住，你姓森，你叫森陌颜。”月见静否认了陌颜的观点，“不要忘记你是谁，你只要在鸬宫家好好待着就行了。”

“唔……”陌颜没有坚持下去。不要忘了自己是谁，这是月见家交给陌颜的最后一课，而月见静，也将成为月见家最后一任家主。

是一时间的静默，陌颜将想说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自己最初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帮父母复仇？振兴月见家？拔除所有污秽？哪一个有真正做到？论守护吧，恐怕也差了那个决心。所以，怎么办……

月见静甚是平静，陌颜的想法她都看得一清二楚啊。这孩子，虽然很强，但她的觉悟恐怕还没一条沐来得坚定。这就是她的缺陷，也是最容易被攻破的地方。陌颜毕竟不是天若家的，她有只属于自己的特点。当她明白了自己身为阴阳师的觉悟，她的使命也真正开始了。

可惜，这些，我都没法看到了。

气氛逐渐沉重，陌颜默默地喝了口茶，试图寻找一个话题：“那个，家主大人，您知道菜月最近怎么样了吗？”

“菜月……”

盆跟着手一同颤抖着，一滑，脱手摔了下来。

青色的身影闪过，将即将摔落的盆接住，水珠一滴未撒：“大妈，你真的没问题吗？”

“啊哈哈哈哈，没问题没问题。”菜月摆了摆手，尴尬地笑了笑，“只是手滑而已，手滑而已。”

“吼～是吗？”将信将疑地端着盆，云霞看了菜月一眼，走到外面的洗手台旁换水。

茶杯里乌黑的普洱茶翻滚着，过了一会儿，叶片舒展开来，缓缓下坠。“那菜月会被遣回本土？”

月见静挣开亚麻色的眼睛，看着手中的茶：“这是她，最好的选择。”

陌颜从茶室中出来，碰到了换完清水的云霞。

“所以，大妈她要离开土御门岛，就因为内伤？”云霞这么说着，水在盆中荡漾。

“你看出来了？”陌颜也去找了一块抹布，准备和她们一起擦地板。顺便找了一把镰刀，准备去稍微除个草。

云霞没有回应，把盆递给陌颜，自己拿着镰刀跑到了屋外。

“呀嘞呀嘞。”陌颜很是无奈，怎么说吧，虽然云霞改变了，但这倔脾气还是那熟悉的样子啊。

深蓝的夜肆无忌惮地蔓延向远方，如墨水在宣纸上泛开，月亮半遮半掩地隐没在层云之中，似伊人嫣然一笑。

陌颜独自一人从月见家走了出来，白带似的河流，泛着光流逝。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家族衰落，最轻狂的时期不在，可是心始终不变。

钟声响起，像施了魔法的音乐，将烦恼和忧伤涤荡，让心灵回归了宁静。人活在世上共有108个烦恼，而这108下钟声，正好可以破除这108个烦恼。

我作为阴阳师的觉悟，会是什么？

少女游离着，漫无目的地走。

不觉间逛回了鸬宫家，也许是因为新年的缘故，此时的鸬宫家万分寂静，家臣和侍女早被管家爷爷送回去过年了。

陌颜伸了一个懒腰。也不知道这时还能不能泡年汤了……唔，还是不泡了吧。

少女跑到了池塘边，将脚泡在其中，感受着涓涓细流。

原本坐在屋檐上拼酒的少年看见了这一幕，异色瞳里尽是她的身影，直到少女转过头来对上视线，他才放下酒杯，从上面跳了下来。“嗯？你还知道回来？”

“我什么时候回来不归你管吧。”陌颜把脚伸了出来，随意地甩了甩。

“说的也是。”天马双手交叉，闭上了眼。

陌颜捡起鞋，径直从天马身边经过。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天马还站在原地。

陌颜弯头看了看背对着她的少年，嘟了嘟嘴，说：“新年快乐，蜘蛛。”

“新年快乐，陌颜。”天马转过头来，紫绿色的眼眸闪着璀璨的光。

心加快了跳动的速率，陌颜赶紧跑回屋中，任由脚底踩着鹅卵石的疼痛刺激着大脑。

什，什么啊……

我，听到了新年的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