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忆苦思甜现场会

　　天上布满星 ，月牙亮晶晶 ，生产队里开大会 ，诉苦把冤申 。万恶的旧社会，穷人的血泪恨 ……

　　熟悉的歌声突然唱起来了，金竹宫宝库眨眼之间变成了红岩村中学，主席台上挂着一条横幅：“红岩村中学忆苦思甜现场会”。

　　时光回到了1971年，我正在读初中二年级，我们学校经常召开忆苦思甜会。

　　工宣队队长上台了，他宣布忆苦思甜大会现在开始，紧接着启动了小电影胶片般的磁带录音机。

　　这是北京鼓楼中学军宣队陈战武指导员的报告，这是中国最最凄惨的忆苦思甜报告，我已经听了无数遍。

　　他一家人的命运好凄惨。大伯被敌人用铡草刀铡死；二伯被关在屋子里烧死；地主又抢三伯去放牛，三伯是一个很烈性的人，又害怕他报仇，就把他捆起来淹死了。爷爷病死后，地主将他父亲抓去当奴隶。他父亲被捆在大磨杆上，从早到晚推着磨子转啦转。

　　妈妈长得漂亮，地主起了坏心，妈妈不服从，就把妈妈被关进水牢，折磨致死；两个姑姑也被抓走，肚子割开、挖掉心肝、扔进油锅。

　　此后，家里只剩他和奶奶讨饭度日，请听这凄惨的录音一一

　　奶奶，奶奶，我去要饭，我一定要养活你，我一定要治好你的病。

　　因为太穷了，没有钱吃饭，更没有钱治病。奶奶背上长个疮，后来烂了，长了蛆，整个后背的肉皮往下掉。我一次又一次地往上帖，一松手，肉皮又掉下来了。

　　奶奶忍着剧痛对我说：“孩子啊，你别再折腾啦，没有用啊，奶奶活不长了。你讨回来的那点米汤，我不喝了，你的命要紧啊！”

　　奶奶，我离不开你呀，我一定要你活着！我一边大哭着，一边继续把肉皮往背上贴。那满背的蛆，在奶奶的肉里爬进爬出，我把它们拈出来，一个个地弄死。一天又一天，蛆越来越多，肉越来越烂。我没有办法呀，我只能哭啊，哭啊。有谁能给我们饭吃，有谁能治好奶奶的病啊！

　　…………

　　惨无人道的旧社会，就是不让穷人活呀！全校的师生哭得一塌糊涂，我也要跟着哭，不然我就会成为落后分子。我悄悄地掏出万金油抺在眼皮上，泪水流下来了。

　　我用命令的口气要黑妹和克劳德也抹万金油：“快点哭，快点哭，不哭要犯错误！”

　　黑妹抹了万金油，泪汪汪地提出疑问：“有没有假哟，肉都长了蛆，人还能活啊？”

　　我生怕他惹事：“莫说，莫说，乱说要糟。不能有丝毫的怀疑，否则会被抓起来！”

　　克劳德的眼泪也在刷刷刷地流，眼睛里同样充满了疑惑。

　　忆苦思甜报告播送完了，哭得泪汪汪的工宣队队长上台了。他极力忍住悲痛，告诫我们今天我们的好日子来之不易。为了使大家不要忘记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学校伙食团，做了忆苦思甜饭，大家吃了以后，就会知道过去穷人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招呼伙食团的黄师傅把忆苦思甜饭担进来。

　　两大铁桶忆苦思甜饭担进来了，浓浓的酸臭味迅速笼照整个现场，黑妹一个接一个地干呕。

　　这东西吃得呀？毛耸耸的南瓜叶加了酸臭了潲水，谁呑得下？

　　其实我十分崇拜工宣队长，他还给我们上过语文课，而且长得特别好，一手毛笔字更是好得不得了。不过那个时候儿语文课就是主席语录，革命大道理讲得好就行。

　　我一直以为工人只能修机器，加工零件，居然能当我们的老师，文化又这么好，想不通，想不通。

　　听说他是转业军人，所以干事情总是雷厉风行，还有一件事我最特别佩服，他可以用额头顶得军帽一跳一跳的。他中等身材，瘦得很有精神，总是爱穿一身洗得干干净净的蓝色劳保服。

　　他把一碗忆苦思甜饭递给了黄师傅：“黄师傅，辛苦啦，你为了全校师生们的忆苦思甜饭费尽了心血。因此，我特别敬请您吃第一碗。万恶的旧社会，害死千千万万的劳苦大众，我们不能忘记啊。黄师傅，今天为我们做表率，吃了忆苦思甜饭，牢记血泪仇！”

　　黄师傅端着端着饭碗，手在剧烈地发抖，为了这一锅忆苦思甜饭，他已经呕吐好几次了。新社会了，谁还吞得下这个啊！

　　“黄师傅带头吃，我们为他鼓掌。”工宣队长在催促。

　　黄师傅下了狠心，开始喝饭，结果刚刚喝进口中，就哗啦哗啦地吐了出来，连他早晨吃进去的东西都吐得一干二净！

　　呀，好臭哦，现场很多人都开始发呕想吐。工宣队长勃然大怒：“黄师傅，你这是在干啥？你这是在犯罪，这是背叛革命！工宣队员们，把他抓起来。忆苦思甜饭，他必须吃下去，吃不下去给我灌！”

　　工宣队长接着说：“事实证明，黄师傅，一定有问题，他吞不下这碗饭，就证明了他在过去没有吃过苦，没有受过罪，就可能是暗藏的阶级敌人。对待敌人，我们决不能心慈手软，工宣队员们把忆苦思甜灌下去！”

　　几个工宣队员按住了黄师傅，捏住了他的鼻子，往他喉咙里强行灌饭。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克劳德的眼睛变成了红宝石，压不住心中的怒火：“你们做得太过分了，猪都不吃东西，非要强迫别人吃下去，有本事你先吃一碗！”

　　克劳徳跳上了台子，揪住了工宣队长，把他往那潲水桶里按。

　　全场瞬间停顿了，安静啦，大家反应不过来，居然有如此胆大包天的人，敢弄工宣队队长？！

　　工宣队长也对这突然的情况，吓得脸青面脸青面黑，他想挣脱，可是这个高大威猛的年轻人，力气太大了，几乎挂他的人都捏碎了！

　　工宣队长终于喊出声来：“同志们，抄家伙，把这个外国人抓起来，他肯定是敌人派来的空投特务！”

　　我和黑妹冲上去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