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程远番外：世有神明
这是怎样神奇传奇的一个人？
周小山死在一个晨光熹微的清晨。
程远为他敛尸处理后事，很意外自己没有感到太难过，并不是因为与周小山相交时间短。
他们二人这一场交情，如果说的深刻一些，算得上是相识恨晚的过命之交吧。
明明昨天在周小山交待后事的时候他还难过的不行，今天遵照他的遗嘱亲手把他的遗体送去火化时，那种漫延的难过反而淡了。
也许是相信了小山临终说的那个故事吧，他想，大概，小山是会如愿投胎再生的。
说起来是可笑的，有一天连他自己竟也会相信鬼神之说。可程远真的认真想过，如果真有神灵存在，那他也要虔诚祈祷神明保佑丽达能够挺过来。
程远依然记得周小山最后的眼神，窗外的天微微亮起来时，他安静的躺在病床，转头向窗外，眼中最后的期盼散去，焦虑散去，痛苦散去，所有情绪都不见了，目光转为淡然，唇边挂着微笑，仿佛看开的悟道者，不求来，不求往，心如止水超然物外。
昨天傍晚，周小山在细致交待完自己的身后事后，程远内心还希望能有什么医学奇迹，因为他看起来精神还好，程远便劝他好好休息一下，可周小山呢，他不愿合上眼睛哪怕一秒，就这样睁着眼睛一整晚。
他说，如果能见小鱼最后一面，他就有把握说服她好好活下去。
可是直到生命耗尽的最后一刻，他也没能等到小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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槟城与金蟾岛隔着一片海域，快一点两小时就能到，程远交待皮皮照顾好丽达，自己亲自去了一趟卧龙寺，按照周小山说的方式，把他的骨灰送进去，他本以为就此了结，寺中却通知他一周后来取。
一周，七天？
程远对这种地方十分陌生，他学着那传话的小师父回了一礼，再问什么，那小师父只答不知。
他也搞不明白，心中却隐隐有种期冀扎根生长。
他没有立即启程回金蟾岛，这几天就留在槟城，替周小山完成他最后的遗愿，把一封信寄去中国，地址是云南的一个小村寨，然后再将他的所有遗产捐去给保护海洋环境的慈善机构。
只是他当时很不理解小山的决定，他死后，他的亲人伤痛之余该怎么生活呢？
因此当时跟小山反复确认：“这些钱全部捐给慈善机构吗？毕竟也是你屡次搏命赚的……”
“本来等事情结束，这些钱就是打算捐出去赎罪的，没什么可惜的，以前不敢大做动作，捐善款找名目也是很累的，现在查才死了也不用再担心了。”
“那不给小鱼和你母亲留一些吗？”程远心里很不好受。
“你别担心，送她们离开前我已为她们做足打算了，”说完这句话，周小山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我阿妈……她从来都不肯用我给的钱，第一次带碎金回去我就明白了，她不奢求好日子的，只想让我平安，她自己种茶赚的钱才踏实，可我让她担惊受怕一辈子，真的很不孝。”
“至于小鱼，她大概会回她的家，回去就用不到了……”
程远点了点头，他想起去年冬天在北京见到的周小鱼，她是北京本地人，那家境不会太差，至少不会像周小山从前那样苦，只是从此以后归于平凡，过普通人的日子也许才是最好的幸福方式。
他想，北京的善良姑娘们，都不应该被搅入他们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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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程远重上卧龙寺，一位老禅师亲手将周小山的骨灰交与他，并教了一段他听不懂得经文，给了一个很具体的经纬度，让他把骨灰洒去南海之上。
程远虽然不清楚这当中是怎么一回事，还是很严肃的叫了船出海，拿着经纬仪测到很精确的经纬度，念着禅师让他背下的经文将周小山的骨灰扬去了海上。
望着远处碧海白浪翻滚滔天，程远忽然觉得无尽悲凉，那个能懂他的朋友是真的离开了。
他回到金蟾岛时，怎么也没想到在医院门口就见到了赶回来的周小鱼，她还带着她的一个朋友。
看到她的那一刻，程远终于相信小山的顾虑没有错，心中带着一丝希望，人才能有勇气继续活下去。
他想自己一定是没及时隐藏好刚刚葬了小山的悲伤情绪吧，周小鱼张嘴问了什么他还没听清就见她栽了下去，幸好被她朋友拉住，他上前想搭把手，可她的朋友护着她敌意满满的拒绝他靠近。
他不清楚小鱼刚才问了什么，也许她什么都没有问。他绞尽脑汁，编着尽量不显得蹩脚的理由让小鱼相信小山还活着。
他带她们进医院，见了小山的主治医生，给她看了小山的转去美国治疗的手续证明，并请从不说谎的医生作证……
可是不管他说了多么动听的证据证明周小山还活着，眼前这个脸色灰败身子单薄的女孩就是不肯相信，她一眼不眨的盯着他，不见血色的脸上满是期盼的等着他说出周小山的确还活着的新证据，一副极力想相信他所述的样子。
一遍遍的跟他反复确认，连他叙述语言中的细节都要拷问，程远不得不沉下心来，环环相扣的为自己的话做注解。
明明不信，却偏偏想信。
眼神中茫然的空白让人看了心酸不忍直视，她眼睛瞪的老大，没有哭，说话很轻，似乎一直很冷静的在问程远话，可程远却感受到她摧心剖肝般的疼痛，他无法再与她目光相交，悄无声息的转去假装整理桌上的资料，继续回以冷静的行骗。
最后她问了一个什么问题呢，程远后来已经想不起了，只记得她默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又重新开口，再说话却问的是丽达。
程远领她去丽达的病房，她独自在丽达的病房从午后一直待到夜幕落下，程远不知她在跟丽达说什么。
也许是同病相怜的自诉？又也许是汲取力量的鼓励？总之结果是好的吧，周小鱼出来时，显得正常多了，很平静的跟他道谢，然后与他告辞，还能很周到的叮嘱他照顾好丽达。
程远把周小鱼和她的朋友送去医院门口，帮她们叫了车，又说道：“别胡思乱想，一定要回家安心等着，有消息我会联系你。”
周小鱼点头，程远挥挥手看着车子远去，他想，这个样子他大概也能放心了，算是不负小山临终所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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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远再次见到周小山并没有过多的惊讶，也许是潜意识里真的信了他说的神灵之说，小山说他是进入他的梦里时，程远只是惊讶于能这么快就再相见。
“快两年了，你是担心小鱼所以不肯去投胎吗？”程远不知道自己怎么问出如此诡异的一句话的，又或许这只是自己在做梦呢？小山看起来和以前不太一样，大概做梦总是乱七八糟的吧。
没想到对面的“周小山”摇了摇头，说道：“这些日子我去找小鱼了，可是到处都找不到踪迹，我想着如果她冲破族中长辈的禁制肯定会再回到这里来，程远，你有没有见过她？她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果然是乱七八糟，程远有些听不大懂，他揉了揉脸说：“你不是让她回家去吗，她没回家？唉不对，你现在真的是鬼魂吗？可以到处乱飘？地府不抓你去投胎？你来我梦里有没有危险？”
程远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怎么顺着周小山的逻辑越说越离谱了，信了二十多年的科学呢？
“我……不必去投胎，”周小山表情有些怪异，“她真的答应回去了吗？那我或许应该再去南海仔细找一找，多谢，她还有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吗？”
“噢，小鱼回来的时候身边有她的一个朋友陪着，一直在催她回家，她说的话么……”程远仔细想了想，“好像没有什么异常，就是一直反反复复的在问你是不是真的还活着，后来在丽达的病房待了很久，和丽达说了什么话我也不知道，可能，大概嗯……是在骂我吧。噢，丽达病情好转了，医生说应该近期就能醒来。”
周小山这时候显得有些激动，他上前两步问，“小鱼是什么时间回来的？”
程远回忆着，“你死后的第八天。”
“我能去看看费小姐吗？”
程远恍然想起现在是白天，他在公司，刚召开完一个会议才回到办公室，这就累的睡着了？
“不是……现在是白天，你怎么……敢见太阳吗？还是？直接从我的梦里飘去丽达的梦里？”他内心是疑惑的。
“不用。”周小山苦笑，“你也知道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已经死了，我是可以变成别的样子，但是费小姐的病房轻易进不去，毕竟医院人多，电子眼也多，为了不破坏这个世界的秩序，程远，我需要你帮我清除一些障碍。”
“……？”程远更加理解不了他说的这些，刚张口想问清楚，眨眼间周小山就消失了，自己也从梦中醒来。
程远坐起来，办公室里像电影特效一样的闪过一阵白光，突然消失的周小山又突然出现。
他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内心大受冲击。
“你将我当做朋友，我不想瞒你，抱歉程远，我也是死后才知道我原来是个神仙，本名是润玉。”
“世有神明，果然，是真的。”程远皱着眉头默语半晌，问：“那我……可以求你救救丽达吗？神仙是可以办到的吧？”
周小山沉吟片刻，他没有去冥府看过生死簿，不知这方小世界中凡人的生死如何，可这个曾经唯一的朋友求他，他点头应允。
“你说费小姐情况好转，我猜大概小鱼已经救过她了，我得去看看。”
“小鱼也是神仙？”
周小山点头，“她是南海鲛人族。”
“难怪，她说一定有办法救你，她也不知道你原本是神仙吧？”程远了然，如果小山的身体能再坚持一周多的时间……
他看看眼前有着和周小山同样一张脸却明显与他不同的神仙……润玉？
“……”程远张口，“不好意思，那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
“没关系，你就当我是周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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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远午睡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长梦，梦中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醒来，秘书拿了一个快件进来给他，说是从中国寄来的。
他愣了愣，想不起来伍月已经回中国多久了，看着秘书递过来的快件一时间有些抗拒又有些胆怯。
“程先生？”秘书叫他，“是2008奥运主办方寄的快件，还是您亲自拆吧？”
程远缓了口气，这才想起上午开会讨论的事情，刚刚怎么一恍惚以为是伍月寄的，他接过来打开，是一封庄重的邀请函，请他作为南亚与中国大陆的友好使者届时为南亚的运动员颁奖。
程氏参与建设的奥运场馆已经落成，前不久正式命名为金蟾馆，他准备把“程费纪”祖先留下的那份百年盟约和祖爷爷程大先生当年支持孙中山先生革命的文物都放去那个馆内珍藏。
程氏集团正式开拓中国内陆市场的议案也在董事会通过了。
所以，眼下，得去中国了吗？可是丽达现在还生死不明，这趟一去必定不能再像前几次那样很快回来，他一时犹豫不决，眼看也快过年了，或许可以派一个可靠的人先行过去主理工作，必要时他再去。
派谁去呢？程远心思烦乱，还没下班便驱车去了医院，站在病房外，手搭上门却怎么也无法去推开，里面，皮皮正在和丽达说话，一字一句的带着微笑，温柔的讲着他们从前上学时候的趣事。
他想起自己，每天晚上轮守丽达时的照顾真是枯燥乏味极了吧，很多时候只是给她按摩，然后在一边陪着她休息。
医生说要亲人多和她说说话，那他说的是什么呢？他给她讲每天公司里的事情，或者读当天的新闻，从时事政治到经济新闻，他觉得丽达会喜欢听这些。
真是可笑啊，是觉得丽达以前工作时还不够累吗，谁会喜欢在睡着了还听人念叨工作。
可是除了这些，他很少能说些什么其他的话给她听。
他们之间的事，除了远逝的童年，就只剩下填满苦涩与伤害的往事，他最多能说几句好听的空话，不像皮皮，有那么多有趣的回忆可以跟她讲。
也许，皮皮才更适合丽达吧。
他终于下定决心，简单收拾行李去往中国，中国大陆是个非常好的市场，如果丽达醒来也应该很有兴趣去开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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