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与人间（终章）

第八十二章 与人间（终章）

周小山又吐血了，程远猛按病床前的呼叫铃大声叫着医生，很快医生和护士就来了，做了急救之后周小山才平静下来。

病房外，医生对程远摇头，低声说：“他活着的每一天都会很痛苦，都这样两个多月了，生命已经慢慢快要耗尽，与其这样……”

“我想，在见到小鱼最后一面之前，即使痛苦万分他也会一直坚持下去的，你们就用最好的药尽力施救就是了。”

周小山吐完血感到身体的剧痛好像减轻一些，对走进来的程远笑了笑，问道：“我还能活多久？”

“你别胡思乱想了……”该说什么话安慰呢，周小山是如此清醒的一个人，程远说不下去了。

“费小姐还好吗？”周小山转移话题。

程远点了点头，“情况不太好，不过目前还算稳定没有再恶化。”

“嗯，那就好。”周小山微笑，“实际上去年在金蟾岛见过你之后，我就猜想，你最终会娶的人是费小姐。”

程远也无奈的笑了，“你这是马后炮吧，那时候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你怎么能知道。”

“你们分开很多年，其实你不了解她，”周小山歇了口气说：“你刚回来的时候，排斥的是你父亲、是程家冷血的一切，自然而然的从心理上就排斥和程家有千丝万缕联系，并且希望你担起程氏这份责任的费小姐，我说的没错吧。”

程远默了默说道：“我亲眼看见我妈妈被杀死在海边，大姐夫被逼死，我大姐也跟着疯了，我爸爸不顾我的感受把我送去异国他乡，就像被抛弃了一样，整整十六年，那时候真的是恨透了这里的一切。”

“唉，我们童年都过得挺惨的，不过费小姐童年应该是很幸福的吧，在充满阳光的环境中长大的人才会那么明灿耀眼，你不知道你们订婚那天我在海洋馆看到她，真不敢相信那是冰球赛场上风采夺目的费丽达。”周小山大概是很累，说话很慢，声音很轻，却是眼目含笑的，“是后来发生很多事才变成这样的吧，你真的应该去了解一下她原本的样子，你们很相配，等她醒来，好好珍惜……珍惜可以在一起的日子吧。”

程远没说话，无论如何，他希望自己有这个机会可以和丽达好好相处，有机会去了解在自己还没回来之前她的样子。

他起身，周小山点头与他道别。程远去接替皮小南照顾丽达了，白天要上班，晚上来照顾病人，也是够辛苦的。周小山想，促成一桩婚姻，也算是行善积德吧，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唯有祈祷下辈子得以再世投胎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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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下午他一觉睡醒感觉身体很是轻松，竟然能自己从床上坐起来，程远下班推门进来见此情况感到很是惊讶。

“小山，你今天身体恢复的不错啊，要不我叫医生来看看是不是最近用的新药起作用了。”

周小山摇头苦涩的笑，哪里会有有效药呢，他知道自己大抵是回光返照。

也许再也见不到她了，却还在心中盼着一份奇迹，他问：“小鱼回来没有？”

程远口涩。

“也好，也好。”周小山缓慢的喃喃自语。

程远眼看着他眼里期冀的光熄灭，再无半点生机，他就那样呆呆的坐在惨白一片的病床上，那持续三月的求生之意就这样塌碎，然后从他眼中消失。

“我的童年黑暗无比，其实你都算是幸福的，你虽然也经历了生离死别，可还有那么多人保护你、爱你，”他望着窗外许久，仿佛是在回忆早已尘封的从前，“我自有记忆就是奴隶，六岁那年偶然有了一个机会翻身，可却是踏入另一个魔窟，只要稍不努力，达不到将军的要求，饿肚子挨打都不算什么，或杀或卖都是常有的事，被转卖的奴隶哪还能再见天光，我亲眼见过被卖掉的人遭受凌虐，那个画面就像噩梦一样一直缠着我很多年，为了不被卖出去，许多同伴互相厮杀，最后留下来的没有几个，那段记忆太过痛苦，我强迫自己忘记，后来好像就真的忘了，将军说什么我做什么，一刻不停的掠夺，无利不出手，终于变成面目可憎无恶不作的人。你能相信吗，新世纪的如今也还有这样的事情。”

程远大受震撼，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在这样的苦难面前，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他实则知道的，程氏的企业之前就做过偷渡的生意，那些奴隶被贩卖之后都遭受的是怎样非人的事情，不被当人无休止的做苦力可怕，更可怕的是长的好看一些的，被贴上标签放入橱窗当做商品供有钱人和所谓上流人玩乐，在东南亚这片土地上有无数肮脏疯狂的销金窟，当初只是看了那些文字与图片资料他就不寒而栗，更别说亲身经历，所以他宁愿推倒这座大厦从废墟中重建，都要坚决摒弃这项支撑半个程氏收入不菲的黑心生意，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他觉得是值得的。

“在那样的环境长大你还能保持着一颗善心，很不容易了，这个世界，光明文明的地方很多，可在那光影之下隐藏的黑暗与不公也不少，小山，出身如何本就由不得自己，一切都过去了，你别太难过。”

“可是……我虽然有不得已的苦衷，但也的的确确做了很多十恶不赦的事情，你说，我这样的人死后还能有再世投胎为人的机会吗？”

周小山眼眶里，热泪滚滚悬而不落。

程远眉头紧蹙，他不理解周小山为何一直执着于鬼神之事。

可此时看着他的样子，程远预感有些不好。果然正当他犹豫着要喊医生过来时，周小山突然的大口大口吐起血来，一下子就栽倒在病床上。

程远大吃一惊，抢上前去扶着他躺好就按着呼叫铃叫医生，周小山死死抓住他的袖子，挣扎着想要说什么，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医生很快进来，周小山这一次却拒绝配合，仍是抓着程远不松手，医生也是直摇头，程远便清楚这次恐怕凶多吉少了。

他知道他这样是有放不下的重要事要在最后的时间里交待，只得艰难决定道：“打那剂强效药吧。”

药打上之后周小山的状况稳定下来，护士给他处理了满身的血之后也出去了。

“我活不成了，程远，我能求你帮我做几件事吗？我知道我的请求实在无礼，可是我只能求你了。”

“你说吧，我都尽力办到。”

“嗯。”周小山顿了好一会儿才说道：“等我死后，倘若小鱼回来，你就告诉她，我去美国治疗了，让她回家去等着我，我病好了就去找她。”

“为什么不告诉她事实呢，这样的决定太残忍，她还那么年轻。”程远不明白周小山爱的方式为什么是隐瞒。

周小山摇头，只要想起小鱼说的，如果累了就陪他一起死他就后怕，程远从小在国外长大接受的美式教育大概不能懂吧。

“只有心中存着那么一点希望，就还有继续努力活下去的勇气。虽然她总有一天会知道事实，不过到那时候她情绪平静了，也就不会做傻事了。”

程远仿若幡然梦醒，丽达她或许就是一次次被逼的失却了所有希望，才会那么决绝的打算与他玉石俱焚。

“我死后，麻烦你把我的骨灰送去槟城的卧龙寺……”周小山的声音越发微弱，他让程远找来纸写下一些东西，交待了一些事情。

末了，他抱歉道：“我没有朋友，这些事情，只能拜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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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觅如约回来，可她到底是没能再度见到周小山。

她把他送进抢救室的时候，满心以为他会健健康康的出来……

彼时她都没来得及细想，原来一个人的一生可以如此短暂，任她嚎啕痛哭也罢，咒骂命运残忍也罢，他这一生已然收场。

程远跟她说，周小山还活着，可她知道，他已经死了。

生命怎么可以如此仓促的结束，道别的话都没有说。他怎么能死呢，她还没告诉他下辈子该如何相见。

可该如何相见啊？

即使那时候医生都说他没救了，她心中也还满怀希望的，凡间的药救不了他，还有医死人肉白骨的仙药不是？

最后的一眼仅是匆匆一瞥，他昏迷不醒，她泪眼模糊，为抢时间都顾不得再细看他几眼。

甚至他们前次月夜潦草相别，再聚尚未好好说上一句话，她还来不及告诉他，小鱼蛋已经出生，他那么期盼的小鱼蛋啊，他还没有看上一眼……

她还想问问他的，周舟这个名字，取的好不好……

只是如今，她要去哪里问呢？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