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河非河海非海（下）

第五十四章  河非河海非海（下）

“我很清醒，怎会对别人生情，”周小山沮丧极了，“那天下午真的是因为手被粘住了，我自己也感到很恶心很膈应。”

“别人？你说其他人都只是别人？可谁会对别人如此上心，上心到去跟踪人家男朋友，别跟我说你只是路过，是巧遇，可你甚至不惜暴露自己，以一敌众在大街上出手相救与歹徒搏斗？”

周小山掏出纸巾给锦觅擦泪的手僵住，眼神闪烁晦暗不明，那天晚上跟他通话的时候说要来帮他其实并不在家而在他附近？难道他做什么她都有跟着？那么他那些阴暗的手段她都看到了？一些事她虽然知道，可到底只是了解个轮廓，与亲眼目睹却是千差万别。



他只觉脑中嗡嗡直响，无措道：“我不会受伤，那是一条无人的街道，当天晚上路边的电子监控也是坏的……”

锦觅见周小山明显心虚的样子只觉凄入肝脾，刚刚发软的心又一次不由自主的又怒又痛：“可叹人生就是这么奇妙，就是有这么多狗血巧合，你以为没人看到？可偏白驰心情不好深夜跑去兜风恰好就在街角看到了，还拍到你的视频了，你没想到吧，是他报的警啊，你就没多怀疑一步报警的人？你冒险救人家男朋友想干什么？不是最怕暴露行藏吗，怎么遇到裘佳宁的事就不怕了？果然啊没几天就牵着裘佳宁的手逛街看电影去了，你那天跟我解释的多坦荡？去告诉还躺在医院的伤患当事人问问他信不信你们只是单纯的师生关系！”



原来不是一直跟着他，周小山心安几分，大脑才能正常运转，可又忽然间意识到此劫无论渡不渡得过，他早晚都是躲不掉的，总有一天，她会发现他原来是这般不堪的模样。

凌迟的感觉很不好受，既然如此，晚一日不如早一日。

“我是说，是……所有事情都是我安排好的，”误会已经如此深了，终于到了不得不把这一切说出来的地步，周小山只觉心如刀绞，实在无法将这些阴私的勾当对小鱼当面讲出来，内心撕扯着折磨着他，他垂头掐着额角，良久才道：“不是偶遇，裘佳宁的男朋友秦斌，他是记者，我跟踪他很久了，从他回到北京所有活动都在我的掌控范围，他在广西挖到的密案消息就是我捅出去的，遭到暗袭自然与我有关，我策划引导他周一晚上走那条无人的街道，提前损毁街上的摄像头和目标路口的红绿灯，然后再装做好人出去救他，就连新闻报道都是我动过手脚的……”他声音压抑在嗓子里，低沉的可怕，“不止裘佳宁的男朋友，我甚至掌握她身边每一个关系密切的人，她的家人、老师、朋友、学生，而做这一切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拿到她手上快完成的一个科研成果……不管我愿不愿意，我都必须拿到……你看不到我的时候，我每时每刻都在策划这一件居心叵测的事情，不惜为此用上很多阴狠的手段……”

周小山忽然间的冷肃让锦觅也冷静下来。

他说：“你记不记得其实那天晚上你给我打电话了，我虽与你笑着说话，同你道晚安，可在你看不见处……我当时手上沾满了血，只有你相信我是个好人，可其实我……很坏，做过很多坏事，你亲眼见过我杀人，我遇到你的时候，也是从被追杀的密网里刚逃命出来，你瞧，不是杀人就是被杀，能是什么好人，中国境内禁止私携枪支，可我们家书房保险柜里不但有枪，还有雷……”



他鄙视极了阴诡的自己，他觉得这样的自己真的配不上如此美好的她，可偏偏想要抓紧这丝救赎不放手。

“你知道在缅甸时一开始我为什么非得送你走吗，因为空调坏了那天晚上，你问我怎么会睡眠那么浅，我没法告诉你我从不敢踏实睡觉，若是睡得太沉，指不定哪天就死在梦里了，我不想那么纯真美好的一个你跟着我连觉都睡不好。你看，我这样的人，的确每天都生活在阴暗处，不敢见太阳，做什么都要注意隐匿行迹，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如此，刀口舔血、以命博生，你还记得驻缅大使馆的那个官员吗？他说，在这里生活你们辛苦了，岂止是呢？我比那天你见到的亡命徒更残忍，我是个心狠手辣的掮客，偷盗，非法贩卖，什么都干。”

解释清楚了，便是把自己剖开了放在她面前，好像用尽了全身的能量，他有些失力，嘴唇抬了又合，最终近乎黙声的问，“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后悔吗，后悔留下？”



锦觅就坐在周小山身边，却感觉距离越来越远，他好像一瞬间就被扯进无尽的黑暗里，似那无妄海洋中正在寸寸下陷的一座孤岛，无人救他，自救无门，只能在绝望中拼命挣扎，她一时间竟被震慑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心头被痛感漫溺，她想拉他出来，却发现无从下手。

她终于知道原来，周小山说演戏，不是那么简单的去赚钱，而是去挣命。他把自己说的如此不堪，可真正十恶不赦的人又怎会认为自己是个坏人。

杀人？逃命？更险恶的事情她都同他一起经历过了，他到底在做什么事她或许不是很清楚，可他是个怎样的人她又怎会不知道，若是觉得他不值得，又怎会留下，他所走过的那些看不见光的路，只会让她更心疼，她在乎的，从来都不是他的职业。

她扶着周小山的肩，扳过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说道：“我选择嫁给你，就是已经决定和你一起面对一切，你忘了吗？我也从刀山火海里出来的，我不是对什么都无知，生死最大，我们首先要活着不是吗，你难道以为我会因为你的曾经就弃你而去吗？周小山，我笨但是我真的不傻，我不懂你的工作，可是我明白你最终要的结果，你在为我们谋求一个安稳的未来，我都知道。”

“小鱼……”周小山刹那间心潮腾涌，无法平复，最害怕面对的就这么说出来了，之前，他总想着以后就好了，等事情结束以后他会对她说的，说所有的一切，心平气和的说，可今天迫不得已和盘托出，他甚至忐忑的想着还没想好的挽留，她却已经给出了让他欢欣无比的答案。

只是，他还来不及说出别的，却发现她面无波澜，她不在意他的过往，她在意的是……周小山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可是我害怕的根本不是我们没有明天，我最怕来不及走到明天你就变心了。”锦觅抹去眼角的泪，把目光落去别处，“一个人身边的位置心里的位置就那么点，太狭小了，你把它分给别人，我会窒息，那天……你告诉我最多再过半年，多让人绝望的誓言，你若非心思动摇怎会说这种话，这半年之期的保证你是在警醒你自己，还是说给我听？”



周小山着急了，他甚至没察觉到她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担忧的，他又自责又懊恼，从前他只将心思放在工作上，从没为感情忧心过，小鱼每天都是欢乐的嘻嘻哈哈，他便自动忽略了她的忧虑，周小山握住她的手腕连声肯定：“都不是，都不是小鱼，是时间，我已拿到了最新结果，离实验成功最多要半年时间。不管是我心里的位置还是身边的位置，都只有你，一直都是如此。”

“是吗？”锦觅目光落在周小山捏着她的手上，他很用力，指尖泛白，她觉得有些发疼，只是轻轻说道：“那天……小乔叫我去什刹海的时候我只很生气，可是亲眼看到你和她双手紧握于人群里凑在一起亲密无间的说话，我连走过去问你的勇气都没有……唉，我从前一直觉得我是什么都不怕的，可是现在却发现害怕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周小山打了个冷颤，握的更紧了，他没想到那天她竟然在场。手被粘在一起是事实，可是听人叙述是一回事，亲眼见到那样伤人的场景又是另一回事。

锦觅抹掉眼角的泪轻笑一声：“我真的害怕你会慢慢迷失，连你自己都没发觉你就变心了，你和裘佳宁，你们才是属于同一个世界，我呢，我与这里格格不入，我是偷偷摸摸的，你们可以光明正大的并肩共行，我要理解你的工作，所以我只能配合的看着。”



“对不起……”周小山前所未有的心慌无措，这样的事情他的确无从辩白，什么解释都是徒劳，似乎连郑而重之的誓言都变得苍白无力。

“我的心早就寄在你身上了，沧海桑田也不会改变的。小鱼，我身无长物，除了说这种你觉得没用的话，我一无所有，我不能给你什么，却奢求与你的未来，奢望将来有一天可以和你过上安稳的生活。”为此付出多大代价都可以啊，自从决定和她在一起那时起，他就决绝的割裂过去慢慢在为未来铺路了。



锦觅默然看了周小山半晌，他周身充斥着无助的伤痛，他说的她都信，可一无所有的从来都是她自己啊，除了周小山，她什么都没有。

很多事情即便知晓，可就是这么无可奈何，她平静的说：“世道艰险人心险恶我们求善，生老病死跨不过去我们求来生，可是我要的是你的心完完全全属于我，你若要让别人驻进来一分半分，那我只好……只好离开。”

周小山定定看着她，黯然神伤道：“鱼儿，我筹谋的将来里如果没有你，那么一切将会失去任何意义。”



锦觅轻轻靠去周小山怀里，“小乔说谁离开谁都能活，说我自己也可以过得很好，可是她不知道，没有你，我留在这里同样，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周小山默声哽咽，他都知道啊，为他留下实在是她最吃亏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