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黎夜

仙历238年，神族。

皇宫之外的街道上车水马龙，往来的人群熙熙攘攘，阳光懒洋洋地洒在各处，给万物镀上一层金光。即使仙子们不会感觉到这些冷暖，在这样宁静祥和的环境之中，心里也流淌着丝丝温暖，希望时光在此停滞。

只是，不知对所有人来说，现在都那么美好。

一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小男孩怀中抱着一枚戒指，低着头，怯怯地从人群中传过。小男孩白皙的面孔上不带一丝血色，一尘不染地银发松松地披在肩上，显得他脸上的伤疤和污渍更加突兀。男孩的衣服已经破旧不堪，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补丁。

小男孩穿行在人群之中，忽然听到前方有一阵喧闹，好像是什么神族的公主大驾光临。与无数奔过去讨好谄媚的仙子擦肩而过，小男孩不屑地撇了撇嘴，什么仙境贵族，他根本不在意，甚至有一些鄙夷那些做足了姿态的所谓天潢贵胄。

因为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之中，小男孩还有仔细看路，结果与一个衣着华贵的孩童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小男孩连忙退后，急急道歉。

对面的孩童看清小男孩的容貌之后，厌恶地吐了一口唾沫，恶语相加：“怎么又是你？你一个暗物质仙子，拥有这么肮脏的力量，还好意思出门？”

在旧时的仙境中，力量不分高低，只分好坏，在仙子们眼中，只有治愈系一类的法术才值得被人尊敬，即使魔族可以与神族想媲美，仙子们也会因为其擅长的法术而轻视魔族敬仰神族，像小男孩那样通过毁灭来提高自身力量的法术，更是令人厌恶的存在。就是小男孩自己，也从不想使用自己的力量，尽管他一用就可以使面前的人彻底消失。

男孩的声音引来了不少的仙子，小男孩很快被满脸厌恶的仙子们围了起来，高高低低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暗物质？啧啧啧，这种法术怎么能够出现在世上？”

“这简直比魔族更加冷酷！”

“靠毁灭来提升自己的力量，这小孩估计也是不详之人，我看还是快走的号……”

“……”

众仙就这么肆无忌惮地议论着，或嘲讽或厌恶的话不断钻入小男孩的耳中，他畏惧地看着周围的人群，惊鸿一瞥地发现了一个抿着唇沉默不语的小姑娘。小姑娘和他年纪差不多，云鬓半斜，青丝顺着身体倾泻而下，衣着华贵。小姑娘生着一对异瞳，左眼紫色，右眼金色，看他的眼神中没有一丝厌弃。

小男孩默默移开目光，没有勇气直视这金枝玉叶的小姑娘。

小姑娘却已经听不下去周围仙子的恶语相加，咬咬牙，走到小男孩面前，道：“大家的法力都不是自己能够选择的，所有的力量也都源自这个世界，存在即合理。凭什么他的力量就该被人唾弃？唔，我觉得，他要是动起手来，各位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言罢，小姑娘微微侧过头，对他微微一笑。

小男孩怔怔地看着小姑娘的笑容，心中一阵感动。小姑娘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含笑的嘴角微微勾起，玉雪可爱的脸上带着化不开的温柔，漫天风光尽收她的眉间。太阳似乎也偏爱着这个小姑娘，轻轻地将阳光洒在她的身上。

这是小男孩偷偷收藏了一生的画面。

“可是，他的力量确实是邪恶的啊……”

“世间的力量何来善恶之分，分的不过是使用者的目的罢了，”小姑娘回过头，收敛了笑容，义正辞严地反驳道，“我看，你们这些怀着偏见的人，远比他更加肮脏。”

“你个黄毛丫头懂什么善恶？”人群里有忍不住的了，喝道，“他的法术完全可以断定他不是善良之人。去去去，别在这里装好人。”

小姑娘抬起手，将手腕上带着的镯子展示给众人看，愤怒地道：“你们好好看看，我是谁！”

“光族公主……”一行人骤然间跪下，“刚才多有得罪，公主殿下大人有大量，饶过我们吧……”

小姑娘叹了口气：“算了，你们走吧。”

话音刚落，一行人四散逃去，只留下了小姑娘和小男孩。

小男孩自然也听到了“光族公主”四个字，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头一次，自卑感那么强烈地充斥他的心房。

“哎呀，你也不用为自己的力量自卑啦，”小姑娘眉眼含笑地看着他，“我都说了，只要你拿你的力量去做善事，这也不是什么邪恶的东西呀。”

“可是……毁灭实在是……”小男孩小声嘀咕道。

“纵然物质不灭，毁灭从某种意义上说，还是一切的结尾啊。那些其实，应该尊敬你才对，你也一样啊。”小姑娘软糯的声音带着一种稚气，说出的话却如同手指划过琴弦，悦耳动听。

“真的吗……”小男孩缓缓抬头，正好对上了小姑娘清澈的眼眸，一种温暖的感觉顿时流经全身，自卑的心也仿佛被洗涤。

小姑娘满意地点了点头，问道：“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黎灰。”小男孩答道，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你呢？”

“我叫夜清辞。”小姑娘一字一句地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对方，然后随意往远处一瞥，骤然间慌张起来，“哎呀，我表姐来找我了，也走了，再见！”小姑娘提起裙摆向远处跑去，朝小男孩挥了挥手。

“再见……”小男孩望着小姑娘的背影出神，觉得自己遇到了最美好的人。

画面就此停滞。

现代，叶罗丽仙境。

名声赫赫的御王黎灰从睡梦中醒来，像他这样的仙子基本可以不睡觉，这次闭目养神却睡着了，兴许是因为心累吧。

他不奇怪自己会梦到夜清辞，只是奇怪为什么会梦到这么久远的事情，而且一切都很清晰，甚至是夜清辞说的那句“纵然物质不灭”。

原来，她在一开始，就告诉了自己世界的真相，可他却认为，世界的结局，只有毁灭。

看来，自己的认识还真的挺肤浅呢……

但是，他的预言，时希的预见，包括夜清辞看到的星象都断定一切会毁灭……可，谁能知道这是真是假……

他认定了世界会毁灭，甚至将这看作了自己的信仰，但是……真的决定与她背道而驰吗……不……

信仰和她，该选择哪一个……

“嗨，御王大人！”身穿白衣的少年在不远处向黎灰招了招手，满脸笑容。

黎灰瞥了少年一眼，不屑与之交谈：“你怎么来了？幽冥城的事务太少了吗？”

“哎呀，总要给自己放个假过来玩玩嘛，”少年不以为然，看似随意地挑起了一个话题，“对了，清清刚来找过我，问我要力量来着。”

黎灰自然料到了夜清辞会去找他，但是，清清……什么鬼？！他陪在夜清辞身边几千年都不敢这么叫啊喂！

最终，我们的御王还是冷冷地说了一句：“再喊声清清，我打得你浑身淤青。”虽然没有动手，但在他心里，这个少年已经变成了一盒骨灰。

“……行，我不喊，我还想活着……”少年非常轻易地屈服，歪着头想了想，发现自己和黎灰没什么好聊的，转身离去，临走前还不忘嘴欠地喊一句，“明明放不下她，何必死要面子活受罪呢……”

黎灰一语不发地站在原地，如同一樽石像。

放不下……

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