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生活中出现一抹亮色的时候,易遥的第一反应是警惕,因为就像永不见日光的弄堂,她的心也是一片暗沉荒芜,承受不住那抹近乎刺眼的亮色。
国小二年级的易遥认识了齐铭——她的同班同学和同住在弄堂的孩子。
同样是住在弄堂,易遥隐隐觉得,齐铭和她是不同的,至于怎么个不同法,易遥说不上来。
大概是因为齐铭有爸爸,而她没有;齐铭有零花钱,而她没有;齐铭的妈妈不会打他,而住在妈妈身体里的怪兽会打她骂她……
因为这些不同,小小的易遥决定,不要和齐铭做朋友,哪怕他生得好看,笑起来她就忍不住盯着他看。
可是,小易遥还是没能拒绝齐铭一天一瓶的甜牛奶。
当然不是齐铭笑着把牛奶递给她的画面太温馨,而是,平生第一次尝到甜,她戒不掉。
六岁的齐铭出现在易遥的世界里,成了她戒不掉的甜。
易遥的世界开始天崩地裂,是在初二。
生物课本上出现了“性”的相关概念,学校开设了青春期启蒙课堂。
夏天是野望疯长的季节,青春期的孩子都是早熟而懵懂的,大概是听到传言的某个瞬间,又或者弄堂里时不时传来的鄙夷目光,也可能是母亲无意识谩骂时说漏的只词半语,台上女老师照本宣科地说着话,“女孩子要自尊自爱、保护自己”、“坚决杜绝早恋”,台下易遥脸色苍白,在炙热的艳阳天里生了一身冷汗
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的
原来,那些花根本交不起学费,她所谓的在家接手工活儿其实就是在卖身
为了我吗,太差劲了,易遥你实在是太差劲了,你就是个拖油瓶
五岁那年开始拉上的窗帘、母亲每次不许早回家的警告,还有,每次要交学费前母亲异常暴躁的脾气
她一直以为,那只怪兽不会再把妈妈还给她了,却在得知真相的瞬间想到,也许正是她的存在让母亲成为了这样的自己
那天放学的路上,易遥没有和齐铭一起回家。
在少年骑车的身影远去后,易遥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她跑得很快,几乎是不要命的跑,最后大喘着气,摔倒在柏油路上,路过的车辆看见她急刹车,然后降下车窗,对她破口大骂,街道两旁上来往的行人向她投来各式各样的目光,好奇,同情,鄙夷
易遥不在乎,她在想,是不是她死了,母亲就能活得干净点,再也不用受人轻视,任人欺辱
地面上传来远处机车的轰鸣声,易遥在近在咫尺的死亡面前得到了答案——不会,她死了,妈妈不会过得更好,弄堂的人还是会骂她不知廉耻,骂她表子,说她为了她这个寻死的拖油瓶做的牺牲全打了水漂
还是会有恶心的流言蜚语,还是会有数不清的谩骂鄙夷,还是会有一个个恶心肮脏的男人
易遥近乎狼狈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远处的机车疾驰而去,到达她望不到的远方
而她环顾着这里,举目茫然
就在这时,天空落满了雨
滚烫的路面很快把雨点的痕迹蒸发,雨点却越下越大,越下越密,最后易遥顺着人流走进了一间网吧
网吧里有二十几台机子,角落里乌烟瘴气,几个看起来很非主流的少年聚在一起说笑
易遥对这一切是陌生的,她口袋里只有一个五角硬币,而店里的小黑板上用粉笔写着“十元每台/小时”
易遥抿着嘴,有些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怎么留下来,恰好看到有一台机子面前围了好多人,她假装好奇,加入了围观的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