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4

清澜不想回天界，但她还是回去了。

“仙上去哪里了，陛下在璇玑宫。”邝露在璇玑宫殿外等候，看到清澜忙迎了上来。

“我四处转了转，不小心迷路了，路上碰到一只红毛狐狸，然后到魔界转了一圈。”邝露每听一句心中就忐忑一分，听到她去魔界转了一圈，已是目瞪口呆，但见她神色如常，很快又放下心来。

“陛下他在璇玑宫待了半日了。”

“可有问什么？”

“没有，就是一直看仙上的书画。”

“我知道了。”清澜想到她闲来无事的涂鸦，心下一紧。

待进到殿中，看见润玉支着额头，在桌案前睡着了。

润玉的睡颜很乖巧，让清澜又忍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魔爪。

谁知还没等她作案，就被一把抓住手腕，“别闹。”

“润玉怎么不去塌上睡？”清澜被发现了，也不恼，忙着转移话题。

璇玑宫速来简陋，这一点在润玉成为天帝后也不曾改变，所以殿中主卧只有一张床榻，还是自清澜醒来就一直睡的那张。

清澜想起来，好像除却那次她醒来，润玉一直都没在璇玑宫过夜。

往日她不怎么去留意这些，毕竟未婚夫妻要恪守规矩，她一直以为润玉政事繁忙，顺便在九霄殿或者七政殿歇下了。

这句话本没有什么歧义，润玉却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旋即道“澜儿让润玉好等。”

“等我作甚？”

“明后两天休沐，润玉想带澜儿去人间转转。”

想借着去人间游玩对润玉告别的清澜，有时候真不知是不是天意弄人。

“好啊，我倒觉得我应该是来自人间的，你们这些神仙住的地方我陌生的紧。”

润玉不再作声，垂眸看向桌案上的一幅画。

清澜定睛一看，是她的画。

她初学画，手法还很稚嫩，像个幼童一般，但好在她对颜色非常敏锐，色彩渲染地炉火纯青。

画中星垂月落，寒潭碧影，影影绰绰有一尾白龙，却模糊的看不清身影。

意境还不错，但润玉丹青一绝，这画还没有好看到让他发呆的地步。

“润玉？”

“没什么，澜儿画技进步很大。”

清澜没说什么，两人一时静默无言。

“不早了，清澜你早些休息，我们明日辰时出发。”

“嗯，晚安。”

比起肃穆的天界，清澜明显更喜欢人间的烟火气。

看到街头五花八门的小摊，有热气腾腾的包子，精巧的木梳发簪，桃木制成的平安符，糖人儿，瓜果，清澜目不暇接，这可是古代的集市啊，她以前只是在史书上见过，百闻不如一见，清澜觉得看已经不能满足她了，她一个摊子一个摊子地逛过去，不一会儿，润玉的手里就多了不少小玩意儿。用清澜的话说，她要回去好好研究一下，古代人的工艺水平。

之前她觉得人间无趣，现在她好像有了那么一点兴趣，再加上润玉，好吧，她承认这世间的确值得留恋。

清澜是个很容易感到无趣的人，天才的世界大都是孤独的，好在前世有个009用各种霓裳彩衣吊着她，她很容易就找到有意思的事情来填补她的无聊和空虚，所以她喜欢挑战，也喜欢接受新鲜事物。

像现在，她兴致勃勃的研究手里的一个陶瓷娃娃，对它的造型和上色赞不绝口，“我想学烧瓷，那一定很有趣。”

润玉绞尽脑汁想着天宫中哪些女官适合教导清澜，奈何本来负责器物的天官就不太多，会烧瓷的就更少，别提还是娇滴滴的仙子了。

“这熏香真是清雅的紧，”润玉状似无意地拾起桌上的一个香囊，“澜儿闻闻。”

“冷梅香，不过不太适合润玉。”清澜就着他手里的香囊闻了闻。

看他定定地盯着自己，清澜讪讪地把手里的娃娃放下，接过香囊，“润玉适合雪松。”

“我其实瞧上了这香囊的双面绣针法。”

放下香囊，清澜接着去看那娃娃的质感，不同于她想象中的粗糙，触摸时温凉如玉，真是神奇，古代竟然就有了这般高超的制瓷手法，果然古人的智慧不可小觑。

清澜为自己漫长的神仙生涯定了一个小目标——做一个民间工艺大师。

于是，本来想带清澜到人间散散心的润玉，虽然他还理不清自己的心绪，但还是产生了一种，好像为自己找了很多不得了的情敌，的憋屈感。

人间一行，清澜和润玉一个回了天界，一个则留在了人间。

清澜买了一处宅子，先后请了很多师傅。

凡人对神仙大都是敬畏的，所以哪怕清澜对他们说自己是天宫的一个小宫娥，为了准备天帝寿辰大典来向他们取取经，他们就恨不能倾囊相授。

当然每个人清澜都会送一些延年益寿的灵药作为拜师礼。

一晃十年匆匆而逝，清澜沉迷学习，丝毫不觉岁月漫长，直到近日她常常梦魇，睡醒了脑海却又什么都不曾留下。

不知为何，她总有种不安。

她也想过告诉润玉，但这十年里，除了每年润玉生辰她会回璇玑宫送生辰礼，顺便借小厨房为他煮一碗长寿面，却从来没有见过他。第一次她还颇为想念，等了他半日，却始终不见他回宫，她想着，润玉应该是不想见她的，所以后来几次她都悄悄去，又匆匆回。

更何况，这本就是她自己的事，她也没有什么名义去麻烦他。

清澜一边想事，一边还穿针引线，很快就遭了罪，吮着指尖血珠，看到快要完工的绣着雪松的白衣被染上一个红点，清澜的兴致一下子落了下去。

放下手中衣裳，清澜打算去万花谷散散心。

她在花界睡了四千年，却从来没有睁眼看过一眼，不知什么缘由，她下意识地抗拒回到花界，拒绝去想她的父母可能是先花神和先水神。

毕竟，他们于她而言只是陌生人，只是天界典宗里的寥寥几笔，不曾给过她任何回忆，又凭什么想让她心中有一席之地呢，就如她对润玉，一直清醒而自知。

但不容她辩驳的是，她对草木百花，有一种天生的亲和力，和她待久了的花儿都开得极好，后来，她自行感悟了催生花草的能力，就把这片荒山野岭变成了万花竞放的地方。

她喜欢来这里跳舞，不知道为什么，她前世的许多记忆在漫长的岁月里渐渐湮灭，但学过的技能都很好上手，很容易就重新熟悉起来。

就像她前世学过的舞蹈，有民族舞，折腰舞，踢踏舞，街舞，随手布下一个结界，她就能在这片花海中跳上一天一夜，直到她体力耗尽，灵力耗尽，烦闷的心情也耗尽。

脑海中有时会冒出一些旋律，她都以为是前世听过的歌，有时也随口唱上一两句，但是这些歌都太缠绵，常常让她想起璇玑宫中那抹寂寥的身影，渐渐地，她就不唱了。

清澜觉得自己太不争气了些，十年了，还任由那个人在心中的某个角落藏着，时不时地想起，还要骗自己只是因为他长得好看，自己对好看的人一贯记得久。

又是一番酣畅淋漓，躺在花海里，清澜想，今晚总算可以做个好梦了。

再次醒来，清澜却是在暗无天日的地方。

“醒了么”

就在清澜想着要不要假睡蒙混一下绑她来这的人，就听到一个沙哑的女声。

“水神仙上？”

“你是，穗禾？”清澜又听到另一道她很熟悉的声音，是小葡萄锦觅。

清澜继续保持平稳的呼吸，装作一直昏迷不醒的状态，实则暗暗调动周身的灵力，没有，什么都没有，应该是穗禾动了手脚。

不过清澜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神仙，没了灵力，她还有剑术，此刻她又想到了润玉，强迫自己定下心神，清澜思考着此事缘由。

穗禾，上次见她，她还灵力尽失，如同凡人，怎么现在又能破开她的结界，甚至从旭凤手中掳了锦觅出来，清澜想不通。

“好一张花容月貌的脸，不知道划破了，又该是何等好看”感受着冰凉的匕首在她脸上动来动去，清澜强忍下心中的恐惧，毕竟她可是很珍惜自己的美颜盛世的。

“不要，你有什么冲我来，我姐姐才醒了不足百年，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不，不”穗和勾起清澜的脸，轻轻地抚着，深情温柔极了，“你的脸不够完美，毁了也不可惜，你姐姐就不同了，毁了她，她痛你更痛。”

“再说，你急什么，我们的账，慢慢算。”

“慢。”洞中不见五指，清澜和锦觅乍然听到一个陌生的男声，不由警惕。清澜放下刚刚准备钳制住穗和的想法，重新放松身体。

“穗禾，别忘了你答应我什么。”那人一身上位者的威仪。

“妖皇殿下，我自然没忘。但是你不知道，我们天界的两个皇子都是痴情种，对水神仙上一片痴心，这个女子，只是天帝的一个替代品罢了，让我出出气，不过分吧。”

“所以，你骗我？掳这个女子来纯粹为了你泄愤？”妖皇遏制住怒气

“并不麻烦，不是吗？”穗禾笑得畅快，“而且，水神仙上可是很在乎她这位姐姐呢。”

“哼，你最好祈求计划顺利，穷奇能顺利返我妖界。”那人拂袖而去。

穗禾满意地又把匕首架到清澜脸上。

清澜意识到自己是被迁怒的池鱼，还面临着毁容的危险，气到极致反倒冷静下来。

听到那位妖皇离去，清澜一个反手，卸了穗和的匕首，顺便反手抽出腰间软剑，抵着穗和，“别动，不然我手中的剑可要划破穗禾仙子的玉颈了。”

“穗禾仙子这么美，想必不想留下什么疤痕吧。”

“哈，”穗禾却不见慌乱，反倒轻笑出声，“清澜仙上，你真是让我喜欢的紧。”

她接着笑，也不顾清澜的剑刃在她脖颈上留下一道血痕。

“你不觉得，没有灵力修为尽失吗？”

清澜心中一凛，她就知道穗禾动了手脚。

接着左肩剧痛，她摔在洞壁上，灵力打在身上，她嘴里一阵腥甜。

“姐姐”锦觅哭喊。

看到穗禾手中白色的灵力光束，清澜心情差到极点，被自己的力量反噬什么的，真是糟糕透了。

“你修习邪道。”清澜反而冷静下来，“昔日鸟族公主穗禾，何等骄傲，何等风光，想不到如今竟是靠吸取他人灵力修炼。”

“那又怎样，要不是你那好妹妹，我又何须沦落至此。”

“说到底，不过是为爱卑劣，自取灭亡罢了。”

“住口!”穗禾被她激怒，熟悉的灵力打在身上，清澜忍住剧痛，尝试着化为己用，这是她唯一的生路，再说，比起毁容，她宁愿被穗禾一掌打死。

幸好，她成功了，毕竟这本来就是她的。

“百丈冰，起”清澜打了一个诀，将穗禾困在她的冰阵里，然后踉跄着去解锦觅身上的绳索，“姐姐，你怎么样？”

“我还好。”清澜压下喉间腥甜，“这是什么绳索，怎么解不开”

“不对，神仙手段，不应该这样解”清澜退开一步，正打算用剑破开

却被人从背后用力推开，然后，清澜就见那个她藏了十年的人把锦觅拥进怀里，那样地用力，脸上尽是失而复得的庆幸。

清澜感到自己很可笑，内伤再也压不住，鲜血涌上来，她努力抬头再看一眼，再看一眼，她就死心，却见那人望向她，眼里没有一丝往日的温情，全是冰冷和仇恨，原来她以为的痛彻心扉，还不够痛

她骗自己说，也许是这里太黑了，他看不清是自己啊，可是他偏偏护住了他最想护的那人，不差分毫。

“小心”清澜看到一个黑影袭向两人，一瞬之间，锦觅就到了那位妖皇手里，“天帝，来我这伏魔洞有何贵干？”

“妖皇玄钺？”润玉一时怔然，被他得手，“我才要问你，你掳我天界水神，有何贵干？不怕我天界十万天兵踏平你黑域？”

“废话少说，天帝要人，凭本事来抢吧。”

润玉起身追了上去。

从被润玉一掌推开，到锦觅被妖皇挟持，一切只在眨眼之间，清澜却觉得真真是漫长极了，漫长到她又觉得人间无趣了。

嘭，冰凌碎掉的声音，清澜意识到自己设下的冰阵被破了。

然后，她也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