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浊。
静寂。
死一般的黑色。
夜幕深厚,星斗都浸入深不可测的海。唐新关上会议室的窗户,瞳仁深邃得如同天幕。
九点五十五分,住校的富家子弟们已两三结伴回了宿舍。严浩翔已经带着安宁离开,教学楼内的人早在刚打下课铃时便寥寥无几,整栋楼都淹没在黑暗中。
南方的十二月没有彻骨寒,却也是触及内心深处的冷。凛冬方至,京银身为贵族学院,假期却少的可怜。寒假只放新年的几天,出了正月又要回校上课。以至于方才月初就有人盼着二月的假期,躁动不安,校内一片浮躁气氛。
再加上池子优的运动会申请和高一高二级部联合的研学活动,更使学生们无心学习,一心向着课余活动去。
唐新按了按眉心,把没处理完的申请归为一类,安置在桌面侧方。
倏地,不慎有东西从袖口滑落。他眼疾手快地接住,黑色的长方体稳当落在手心。
录音笔。
从目睹池子优伤害安宁的那刻起,他就一直随身带着,记录所到之处时刻发生的一切。
唐新这么容易掉出来啊…
轻啧一声,将其翻转过来,插上耳机,按下结束和回放键。
“安宁,我带你逛逛学校吧。”
“我带她去吧。”
“噫,万年妹控。”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他的唇角不自觉扬起。清晰的音质一如既往,即使三米开外也能收录地清楚。
就像那时一样。
唐新眼眸微暗,往昔的回忆占据脑海。神绪飞速交织缠绕,笑意随着心潮一同褪去。
……这也许是,他的罪过吧。
“宋幼时…我真的不喜欢她。”
少年的声音清冷干净,一如他本人般惹人喜欢。不时有男生刺耳的笑声响起,戏谑嘲讽之意无以复加。
“向哥,她好像被针对得挺惨。”
一个男生笑着开口,陌生的声线让唐新无处辨别。
只是那个人的声音,他太熟了。
“关我什么事。”
向横。
和他一样精于算计、为人处世颇不厚道的野心家。
明明是狮子却夹起尾巴搔首弄姿,讨好的吼声百转千回,让大众都以为他是只无害的家养猫。
只是一不留神便被拆骨入腹,窥穿了他的真面目后就再无生还余地。
就算是恋人跳楼也没有任何无用的情绪……
是实打实的危险人物呢。
罢了,多想这些也没有意义,不如早些回宿舍去。
阖眸,唐新锁好会议室的门,独身穿过幽长黑暗的走廊和小径,在男生宿舍楼下站定,回望。
……
楼顶没有人。
真好。
少年步入宿舍楼内,身影渐渐隐匿在建筑里。
直至唐新完全消失在视野中,他才缓缓从半尺高的三层花坛后走出,整个身子被黑暗吞没。
瞳孔在微弱光线下显得分外明亮,纯黑色的瞳仁微缩,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离开的方向。
唐新…
不太熟呢。
但是是个经常和自己抢第一的家伙。
就算是A班的人也不敢恣意招惹唐新的缘故绝不单是因为他和严浩翔的熟络关系,更多的是对他太过于精明算计的忌惮心理。
让林说后怕的原因之一,也必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明明也只是一个高中生罢了。是不是经历过怎么深入骨髓的创伤呢。
向横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晚十点二十三分。
啊。
自宋幼时跳楼之后,他似乎就没有在十点前回过宿舍。
而林说这个放了学必定去操场打球的人也收敛了许多,似是受了什么刺激,执意不肯在听到放学铃声后多作逗留。九点半过后连话都不愿多说,只沉默着快步冲回宿舍,好像在逃避。
…
他抬眸望向天幕,深重墨色浓厚得快要滴落。
思索定格了一瞬,转而又飞速活动起来,将片面的线索穿连在一起。
“死者于十点二十五分坠楼,当场死亡。”
“当时你在哪里,在干什么?”
警察认真地盘问他,教导处的电灯略微有些晃眼。
向横心里清楚这件事绝不可能查清,也不可能撼动京银的整个关系网。二来自己当天并不知晓事情演变,所了解到的信息都是从江一姗那里得知。
向横在宿舍看书,或者已经睡了。
不慌不忙地,他从容而漠然。
“我们了解到死者曾是你的女朋友,她生前有没有什么过激表现?”
“或者,有没有人曾对她实施欺凌?”
…
向横细细思索,一幕幕同她相处的时光在略过时也撕扯着他的心肺,叫他难以呼吸。
“向横…我真的好疼。”
“好难过。好累。”
“为什么她们一直在针对我呢。”
“有你在就好多啦…谢谢你陪着我。”
“向横…你…?”
少年眸色渐暗,不知名的情绪席卷。
人们把让自己撕心裂肺、难以忘怀的感情叫作悲伤。
那么他现在,好像体会到了悲伤的味道。
“同学,请如实回答。”
年轻的警察打破长久的沉默,向横逐渐回神,觉得眼皮都有千钧重。
真相永远在谎言背后,它们之间相差了一个银河。
…
会后悔吗?
会悲伤吗?
会不甘吗?
…
扣紧了手指,他唇角咧开一抹难看的讽刺笑意。
无力而苍白。
向横没有。
……
宋幼时,你悲伤吗?
发觉深爱之人都站在对立面时,你悲伤吗?
蒙受无人信任的冤屈时,你悲伤吗?
遭受无尽的背叛和欺凌时,你悲伤吗?
痛苦和崩溃一起袭来时,你悲伤吗?
站在楼顶,承受被风撕裂的痛苦之时听到恶意催促的呐喊,你悲伤吗?
跳下去的那一刻,你悲伤吗?
……
你悲伤的重量究竟有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