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澜闻言皱了皱眉，她不觉得对方这段时间剧烈的情绪起伏是可以轻描淡写略过的事情。但终归他们不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这些事也不能敞开了说。
她最终也只能拿过对方放在膝头的餐盒，取出一块三明治塞回一脸抗拒的基拉度手上。
见对方沉默着瞪视手上的三明治，她这才微微勾了勾唇角、自己也捏了一块三明治咬了一口。
枯龙的消息传来时她刚好在准备晚餐的食材，草草拼出三人份的食物已经是极限了，她自然也什么都没吃。自家大狐狸不想在外吃东西就算了，反正混族的体质晚些吃也饿不着他。
在几人身侧，至始至终安静如鸡的枯龙见基拉度的面色终于没那么难看了，便停下了运转混舞力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喊了对方一声：“……那个，基拉度？”
他不出声还好，一张嘴他的好友便恶狠狠地横过来一眼：“你还好意思开口？！”
“三个人，一个玩偶。拿不到手舞器也就算了，甚至你自己是唯一重伤的那个，你这几千年的混徒都当哪儿去了？！”
一说到这儿基拉度便咬牙切齿了起来。
卡丝他不能拿来挡刀也就算了，连专门充当打手的武装混龟都完好无损！他堂堂第五混徒怎么没在圣混大战里把自己蠢死！
“我这不是怕那两个蠢的误事嘛……”自知理亏的枯龙缩了缩脖子，全然没了先前与天堂哥对峙时的气场，却还是不死心地想要为自己解释一二，“那天堂哥挡得住我的蓝羽，其他人就算上了也不会有作用。还不如我自己顶上。”
“顶上的后果就是重伤败退？”基拉度闻言又是讥讽地“呵”了一声，面色阴沉地反问了一句。
枯龙讪讪着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说到底也是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暴露了伤势，否则还能唬一唬对面的天堂哥。他这里气势已经落了下峰、能用的人也没几个，再加上摸不清对面的底细，若是不想再赔上任尔心和玩偶，他也只有撤退这一条路。
不过好在对方的确没有对小辈下手的打算，否则要是连任尔心都受了伤、他可彻底没脸见基拉度和小夜澜了。
想着想着枯龙的脸又耷拉了下来，基拉度见他真的没了声音、反而又冷笑了一声。被两个人夹在当中的夜澜则面无表情地站起了身。
好歹这两年下来，自家恋人与好友的相处方式她也见过不少。在找到机会与基拉度单独交谈之前，她是不打算继续搀和这两人之间的任何事情了，随他们闹去，只要别发展到殴打伤患就行。
不过在这之前，起码她要把自家弟子安然无恙地送回家。
“走吧，尔心。我送你回去。”莎勒纳在家里帮她看着粥，她也不打算专门把人喊过来。
更何况，恐怕任尔心也憋了一肚子的疑问需要有人解答。
用余光望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少年，夜澜不动神色地垂了下眼帘、又一脸平静地带着人离开了客房。
门扉轻合，客房内的两位混徒并没有着急出声，他们只是不约而同地放松下了身体、让自己的背脊触碰到身后柔软的靠垫，随后浅浅地松出一小口气。
数秒过后，坐在床上的病患望着紧闭的门扉、一脸感叹着开了口。
“——小夜澜她，还真是……”
枯龙的一句话卡在了半天，却因迟迟想不到合适的形容词而复杂了神色。
基拉度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在看清他的纠结神色后刻薄地扯了下嘴角：“看来你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甚至有这个精力去注意他家的小丫头。
枯龙也没好气地朝他翻了个白眼：“得了吧，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本爵士还没进化成你肚子里的蛔虫。”基拉度冷漠着闭了眼，拒绝承认他与自己的糟心好友心有灵犀。
而枯龙的第二个白眼还未来得及翻出来、面上的情绪就因为“蛔虫”这个新奇词汇被满满的疑惑代替了。
“……蛔虫是什么？”他下意识地问了出来，就听见旁边的人嘲讽着“嗤”了他一声。于是第五混徒耷拉下了眼皮，像是报复一样倒拿着自己的羽毛、用尖锐的羽根恶狠狠地捅了好友一记。
在基拉度凶神恶煞地睁开眼瞪向他前，他又十分迅速地换上了一脸严肃：“小夜澜身上的担子太重了，你不可能不知道。”
哪怕他只对他们明面上的计划知晓一二、哪怕只是看看目前人界战场的形势，夜澜所承担的压力也已经让他感到心惊了。更别说这两个人在背后一定还有更深的谋划。
而据他对基拉度的了解，以他目前的处境、这个人哪怕真的谋划什么，亲自动手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那么实际执行操作的人会是谁，答案也不言而喻。
基拉度在听清枯龙的言语后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这才似笑非笑着收回了被他正握着的玫瑰。
“我以为，”第四混徒刻意略过了好友大松一口气的动作，边缘焦褐的玫瑰在他指尖转过一圈、最终搭在他的手背上，“你会趁这个机会提些更有意义的话题。”
例如他们之后的安排。
“基拉度。夜澜只是个人族的小、姑、娘，她甚至还和那四个天女呆在一起上学！”
很难说枯龙是不是真的没听懂基拉度的潜台词，但他显然不想因为对方转移话题的粗略手段而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在“小姑娘”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他看向基拉度的目光中多了些痛心疾首的谴责——虽然按理来说，同样作为混徒的他不应该拥有太多类似于“良心”之类的东西：
“看在她还没有咱们的零头大的份上，你好歹让人家少搀和一些破烂事情啊！”
又是天女又是尔心又是背后谋划的，而且学校的学习似乎也没有落下，是、小夜澜的确本事很大，这点他也承认。但人家本事再大、也不能这么使唤啊！
被好友不自觉地捅了一把名为年龄差的刀子的基拉度抽搐了一下眼角，下意识地想将玫瑰转回掌心、又生生止住动作。
——看在他真的在用岌岌可危的脑子关心夜澜的份上。
第四混徒大人忍耐着深吸了口气，一脸微妙又语气幽长地望向自己这个脑子真的很不灵光的好友：“你怎么会觉得，我——”他在最后一个字上拖足了语调，“还有澜，会放任这些蠢事压垮她自己，还不做出任何调整？”
现在的夜澜基本上一放学就和他们几个呆在一起，与天女的接触仅限于学校的那几个小时，就连任尔心的教导也大部分交到了他和枯龙两人身上。他实在很好奇，枯龙是如何在对他们的暗中布置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一边亲眼见证了夜澜远低于所有人的出入频次、一边认定夜澜身上的担子沉得需要他来担忧的。
枯龙哽了一下，花了好些功夫才一脸复杂地把那句已经蹦到嘴边的“因为你已经当了几千年不干人事的混账？”给咽了回去。
他不想在重伤的情况下回去面对雅娜的勇卫队，一点也不想。
而第五混徒及时冒出的求生欲在基拉度这儿则被理解成了自觉理亏的心虚沉默，冷血爵士大人又冷哼了一声，姑且在这个话题上放过了对方——
——然后，毫不留情地把话题转回了对方身上。
“那么，我们亲爱的第五混徒想好要怎么处理自己重伤的消息了么？”
枯龙：……
天堂哥怎么就没直接把他震晕过去呢？！
……
另一边，就在两位幼稚的混徒大人还在相互折磨的时候，夜澜与她的弟子则陷在一片淡淡的沉默中。
夜澜的神色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她只是平静地走在前面引路。而任尔心——
这段时日里愈发沉默的少年抬眼看了面前的背影一下、又一语不发地低下了头，整个人似乎又阴翳了一点儿。
夜澜思有所感地用余光往后撇了一眼，又掏出了基拉度专门为她准备的、通往人界的传输晶石，输入了混舞力。
“尔心。”少女喊了自家弟子一声，在对方疑惑着看过来时朝两人身前的深紫色漩涡歪了下脑袋，“可以走了。”
任尔心很是怀疑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开在半空中的漩涡，但还是浅浅吸了口气、义无反顾一般低着头撞了进去。夜澜则因为少年的动作无声地微微勾了下唇角，弯着眉眼跟在他身后走入漩涡。
他们折腾的时间还是有点长，以至于人界的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只剩下遥远的天边还剩下一抹淡淡的粉色。任尔心一身紧绷地站在陌生的房门之前，发现夜澜也跟着他一同出现后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这是哪儿？”少年环顾了一下四周，看上去倒是比身处混界的时候要放松了不少。
“我家。你想要记路也没关系，有必要的话可以来找我。”夜澜平静着回答道，拉开门往客厅里探出一个脑袋。
在叮嘱莎勒纳煮好粥后先给伤患送去后，她关上门、领着一脸复杂的任尔心往下走：“走吧，我送你到东音公园”。
任尔心又看了她一眼，继续沉默着跟在夜澜身后。
于是，在又下了一层台阶后，还是夜澜率先平静地开了口：“尔心，虽然我对目光的忍耐程度好了一些，但也禁不住你这样看。”说这话的时候，她没有扭头，视线也规规矩矩地垂在脚下的台阶上。
但她没有错过身后弟子猛地一滞的呼吸声。
夜澜又兀自下了一层台阶，这才回过身、平和着抬头与僵在原地的任尔心对视。
“尔心，我不介意你积攒一肚子的想法再跑去向小善倾诉，但前提是这样足够解决问题。”任尔心闻言下意识地攥了下拳头，夜澜平静无波的视线在他的手上一掠而过，又重新对上对方尴尬游移着的目光，“但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以为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在夜澜看不出情绪、却像是能够洞穿人心一般的目光中，任尔心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像是妥协一般踏下了楼梯。
反正他在他的“老师”面前早就不剩下什么脸面了。
少年自暴自弃一般地想着，在走到夜澜身边后再一次冷不丁地开了口：“我今天差一点打伤了芮闪。”他到底做了什么他自己还是清楚的，芮闪的脚伤显然与他的攻击没有直接关联。
“嗯。我已经和爱蕾联系过了。”夜澜的黑眸中多了些细微的笑意，但她顾及着自家弟子的薄脸皮、不曾表现出来，“不错的临场反应，那时候我给天女们训练的时候你也没白看。”
当初偷师的事情被少女直接点破，任尔心不自在地撇开了眼，但整个人却又放松了一些。
“……枯龙和天堂哥的对决我没能帮上忙。”话匣子一旦被打开、剩下的事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启齿了，任尔心抬手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捣心圈，目光复杂，“全程我只能傻傻地站在枯龙身后，像个白痴一样看着他挡在我前面。如果不是天堂哥收招及时，重伤的不会只有枯龙一个。”
夜澜扫了身边似乎开始自责了的弟子一眼，又迅速收回了目光。
“任尔心同学。”她状似严肃地喊了任尔心一声，在对方看过来后又扬起了一个淡淡的、足以稳定人心的微笑，“容我提醒一下。今天这一战，你成功让我的青梅、在舞音世界里成长了十年有余的芮闪天女受了伤。并且在混徒与人族最强舞法师的战斗中成功护住了枯龙的性命——无论这两者出于什么理由。起码你采取了行动、并且没有退缩，而你练习舞法的时间甚至没有超过两个月。”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少女轻声说道，面上的浅笑一如既往。
——他已经，做的很好了。
任尔心深吸了一口气，呼出的浊气中似乎还参杂了一些别的什么，总而言之，少年因为最后一句话而彻底恢复了精神。
而他的一身轻松也让一直在默默关注他的夜澜微微弯了下眉眼。
虽然她的迟钝弟子还没有发现他自己到底在寻求些什么，但只要他还能够向她或小善透露心中所想、听得进她们在说些什么，她就无需担心他将自己逼入歧途。
“还有一件事——”任尔心察觉到了夜澜面上愈发明显的浅浅笑意，他有些不自在地扭开了头、试图将话题扭回一个严肃的角度，“——我的混舞力，对我的影响越来越深了。”
哪怕他刻意地在用理智压制情绪的波动，也无法保证混舞力时时刻刻都在他的掌控下。
相较他的正经，夜澜的语气则风轻云淡了许多：“放心，这是正常现象。之前也和你说过了，你越是浸润在混舞力中、混舞力的躁动就越是频繁。而且别忘了，尔心，暗夜之日的期限也在逐渐逼近。”
暗夜之日……？
“……是基拉度提过，要让混王复出的日期？”任尔心从记忆的角落里扒出了这个并不算熟悉的词汇，他一下子没搞懂为什么夜澜会突然提到这个日期。
“暗夜之日，人界失去光明的日子。借由日光传递的圣舞力无法到达人界，由地底弥散而出的混舞力在失去圣舞力的压制后将充斥整个人间。用以冲破也伮的封印再合适不过了。”夜澜顿了顿、掩去眼中对也伮的深深厌恶与杀意，“当然，这是舞音世界的说法。想要按照人类的科学来解释的话，暗夜之日与日全食无异。”
“而日全食的形成，是星体沿着轨道缓慢移动到特殊位点的最终结果。”少女像是意有所指一样扯了一句看似无关的科学理论。
偏偏，任尔心听懂了。
“所以在暗夜之日逐渐临近的过程中，圣舞力的衰弱和混舞力的弥散已经开始了。后者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步步强盛，对使用混舞力的人来说、操控混舞力的难度也将逐渐提升——”少年木着脸，学着夜澜的口吻一字一句道、眼角狠狠地抽了一下。
“你直说不行么？！”
“这是从根源上的理论分析。”夜澜笑眯眯地应了一句，“有助于一些初学者更好地理解舞音世界的某些运转规则。”
任尔心忍耐地深吸了一口气，扭头闷头往前走。
夜澜则不紧不慢地坠在他身后，等待少年完成他理应十分快速的联想。
果不其然，数秒钟后、冲在前头的任尔心难以置信一样地用力转过了身：“你是说，混徒们接下来的失控概率也会提高？！”
精确。
夜澜微笑点头的同时又投下另一枚炸弹：“事实上，刚刚在宅邸内压制混舞力的不只有你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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