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是漆黑的夜空，四周是看似轻薄又延绵了整片视野的云层。已经有五年的时间不曾踏足这里的少女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连被吸入胸肺的冰凉空气都带着些许暧昧的陌生。
陌生到她有些晃神的程度。
夜澜定了定神，望向了对面的混舞庵。她的恋人正站在混舞庵的中央，面前并排悬空着三只手舞器。
还未解除封印的三只法器只是摆放在一起便响起了细小的、共振一般的嗡鸣，薄薄的一层微光附在手舞器上、按照呼吸一般的频率闪烁。
自身的混舞力正沿着周身的回路运转着，却隐隐有种力量充盈全身的舒适感，按理来说任何来自舞音世界的人都无法拒绝这样让人沉醉的滋味，也无人能够将视线从这三件大名鼎鼎的珍宝上移开。然而基拉度只是紧紧盯着混舞庵与天舞台之间的那一段云雾，微微皱起了眉头，半分视线都不曾分给他眼皮子底下的手舞器们。
他怎么总觉得……两个舞台之间的距离，变宽了这么多？他都快看不清自家丫头了。
看懂了基拉度眼中的疑惑，夜澜不自觉勾了勾手指，自她登上天舞台起便自发运转起立、又被她死死压制住的天舞力又颤动了一下。犹豫了片刻，夜澜还是松开了压制，任由湛蓝色的天舞力在空气中弥漫开、带起丝丝寒气。
几个呼吸之间，湛蓝的光团犹如落雪一般晃晃悠悠地飘落至地面，又沿着舞台的边缘化作坚硬的寒冰、向四周的云层不断延伸。
等到最后一团光点消失，天舞台也被拓展了三倍不止。两个舞台之间流转的温度也下降了许多，甚至是体制强悍的基拉度都觉得有些寒冷的地步。
而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变化的基拉度正呆愣地站在原地，目光似乎落在那层坚冰上、又显得有些涣散。
现在看起来，舞台之间的距离倒是正常了。
脑子里忽地蹦出这样一句话，基拉度不由得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接受了自家丫头的又一个不同之处。
现在看来不仅仅是近战舞法，能够改变舞台构造的，整个舞音世界里他家丫头估计也是独一份。
在他接受事实的过程中，夜澜也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直到基拉度面上的茫然逐渐消退、才脚下微微使劲，踩着一同幻化出冰刃来到舞台的边缘，轻轻唤了他一声：“基拉度？”
基拉度闻声抬眼、目光幽幽地望着她，语气也带着些许孩子气的幽怨：“澜。你把我的风头都抢光了。”
原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的夜澜：……
少女沉默片刻，无奈着朝他歪了下头，用商量一般的语气问道：“那我接下来不动了？”
“……等需要你动的时候再动。”基拉度还就真的思考了一会儿，这才点了头。
“行。”
夜澜点了头，却见基拉度一手抚胸、朝她行了个极其正式的绅士礼。
微微俯身的男人抬起头朝她撩拨地一笑，随即又一甩衣摆。一把灿金色的提琴赫然出现在他手中，淡淡的金色光芒沿着琴身缓慢流淌。
少女的瞳孔猛地一缩，却没有作声，只是克制地缓缓吸了口气，看着他捏着朵法拉信步走向混舞庵的后侧。
像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的严重性一般，基拉度的脸上依旧荡漾着浅浅的微笑。身材修长的男人无视了自家丫头谴责与无奈混杂着的目光，将朵法拉架在颈侧、虚搭上弓弦，闭上了眼。
下一刻，沉缓而从容的琴音从琴弦上流淌而出。
像是回应着无上神器的召唤一般，混舞庵中浓郁的混舞力震颤起来，气息以一种平稳而又令人心惊的速度节节攀升。
基拉度睁开了眼，一双黑瞳中的光芒逐渐强盛，唇边的笑也越来越大，将他的兴奋与疯狂赤裸裸地袒露开来。张开的右臂缓缓收拢，随即猛地往下一压。
华丽的转音之后，乐声高昂起来，逐渐沾染上诡谲荒诞、却又激昂欢乐的色彩。
将自己的复杂心情平复下来，夜澜缓慢地眨了下眼，只觉得她似乎以另一种方式亲眼见证了他的蜕变。
当眼前的这个人脱下礼帽转而戴上那只红白领结，当他染红那一头黑发、在眼角印上蓝红色的星，当沉稳内敛的冷血爵士撕碎一切的伪装、将他疯狂而张扬的内核毫无保留地袒露在世人面前时，究竟是怎么样的一副景象？
大概……就是这样吧……
就如基拉度曾经遗憾自己错过了她的儿时模样、至今也会时不时捏着她的手胡乱猜想两人相遇前她的生活一般，夜澜也曾遗憾过自己缺席了他的蜕变，也曾无数次设想那该是怎样的光景。
若是她真的在场，她能够看到的，应该只有他身上无论如何都无法被遮掩的夺目光芒，而不是其他乱七八糟的一些东西。无论基拉度如何唾弃自己当初的愚蠢与冲动、试图打消夜澜对他的那段时光的好奇，她也总会克制不住地这样想着。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对于同类的好奇让他们逐渐靠近彼此。而在这两个无比相似的灵魂真正靠拢之后，他们的眼中除了彼此的光芒之外便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了。
不知道是自己彻底被基拉度吸引了心神，还是她的混舞法与他的混爵舞法师出同源的缘故，夜澜只觉得自己体内的混舞力也隐隐地有了沸腾的迹象，激荡着一点点摧毁她的理智。
这可不算什么好迹象，哪怕是为了继续观看他的演出，她也不能再继续昏沉下去。
蓝紫色头发的少女轻轻呼了一口气，运转起被混舞力压制得有些迟缓的圣舞法，让自己的头脑重新清明起来。
于是，她终于得以将目光从基拉度身上剥离片刻，落在不知何时光芒大盛的手舞器上。
那不是被封印了的圣器能够发出的光芒。
封印……已经解除了？
冰蓝色的眸子诧异地睁大了两分，夜澜犹豫了片刻，控制起一小片天舞力、带着试探的意味朝手舞器伸去。
她的推测没出问题，封印的确已经解除了。
所以她的确被自家恋人迷得连如此之大的变化都不曾发现。
像是唾弃自身一样微微皱了下眉，夜澜的视线里下一刻便撞入一双充满了揶揄笑意的狭长黑眸。
演奏的同时一直都分出一分心神关注着自家丫头的基拉度自然对夜澜的一系列举动以及心情变化了如指掌。只不过，他可不舍得他的小丫头再继续懊悔下去。
于是他收起了朵法拉，同样操纵起混舞力，动作轻柔地包裹住那片漾着淡淡白光的天舞力。在夜澜疑惑却乖顺的目光下，混舞力暧昧地收紧些许，就像是他用双手拢着夜澜的腰身、摩挲着掌下细腻的皮肤一般。
天女变身后的形象改变让夜澜的长发不再遮挡在身前、同样也让两只白皙小巧的耳朵显露了出来。此刻，这一点反而便宜了基拉度，让他得以将自家丫头瞬间耳朵通红、又是惊诧又是羞恼地瞪过来的模样尽收眼底。
混舞庵上的一小片天舞力如受惊的小兽一般瞬间散了个干净，基拉度有些遗憾地咂了咂嘴，眼中却笑意不减。站到舞台中心的男人直勾勾地注视着夜澜，缓缓拉起衣袍的下摆，向前一甩。
几乎是衣摆下落的同时，属于弗拉明戈混舞的乐声骤然响起。
围绕着手舞器起舞的男人在这种情况下仍没有忘记朝自家丫头抛去几个撩拨的眉眼。惹得再次见到他的舞后愣怔片刻了的少女摇了摇头。
悬浮在空中的三只手舞器逐渐改变了光芒闪烁的频率，开始迎合起弗朗明哥乐声的节奏流转出灿烂的光彩。
手舞器的作用是根据使用者的心意、增强或减弱自己与对方舞法的威力，因此从理论上来说，利用手舞器增强对手的舞法力的操作同样可行，只是没有人会傻到做出这样的蠢事、也从未有人尝试过这样的方法。
偏偏，基拉度就是这样做了。在察觉到自身舞法力波动的第一时间，他便将与手舞器之间的链接转移给了夜澜，自己则借着一个旋转、拉开了与手舞器之间的距离。
而作为接受链接的那一方，夜澜只是眯了眯眼角，没有做出任何阻止的动作、反而将自己身后的长发捞了一大半垂在身前，让对面的人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发尾那段幽深的紫色。毕竟，这大概才是基拉度一定要她陪着他一起站在这里的最终目的——
——测试手舞器对她的混舞力的压制作用。
这是他在得知她混舞力暴走之后最初提出的实验方案，也是他突然对回收手舞器积极起来的根本原因。
于是，在响彻了整个夜空的混乱音浪中，属于少女的舞法气息逐渐强盛起来。
不是基拉度设想中的圣天舞力，而是本该被压制的混舞力。
甚至连夜澜发尾的紫色都向上蔓延了一小段。
基拉度眼中的笑意消失了。男人敛下目光片刻，随即又转变了思路，转而利用手舞器去压制夜澜的舞法力。却又亲眼目睹那段幽幽的紫色又向上吞噬了一小段淡蓝的长发。
很好，这次被压制的倒是圣天舞力了。
基拉度眼角一抽，和同样木下眼神了的丫头对了个沉默的视线。
舞步减缓，基拉度召出了自己的玫瑰，朝着手舞器毫不犹豫地一挥，将它们推去了天舞台。
——该是你动的时候了~澜~
读出了他的用意，目前没有任何可用曲目的夜澜蜷了蜷手指。
不幸中的万幸，即使构不成完整的表演、单纯的舞蹈动作也能够操控手舞器。
于是少女深吸了一口气，向前一拥、将手舞器接入天舞台。
在混舞庵中只是静静漂浮着的手舞器围绕在夜澜身侧，随着少女轻盈的动作滑入舞台深处、在空中留下三道色彩各异的流光。
灵巧地扭过身，足下的冰刃在冰面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圆润的划痕，夜澜运转起圣天舞力，试图改变原有的链接属性、将其中的混舞力抹除。
混舞力的气息彻底消失时，夜澜刚刚完成一组捻转步，于是少女顺势转身、停顿两秒后足下发力——
——后内结环四周跳。
借由一个跳跃凝聚而起的强大舞法力在手舞器的增幅下攀升至另一个强度，又回灌至夜澜体内，瞬间压制下先前提升起来的混舞力。
夜澜在感知到变化的第一时间朝基拉度看去，毫不意外地对上了一双死死盯着她现在只有发梢带着些许紫光的、内含耀眼光亮的黑眸。轻笑一声，少女舞动的幅度小了下来。渐渐停住舞动，夜澜再次来到舞台边缘，捻起了自己的头发。
失去了舞法力催动的手舞器依旧飘在她身侧，却只荡漾起淡淡的一层光芒。而她手中的那一段长发上，已经被压制到只有一指长的紫发又开始以缓慢的速度向上蔓延。
五分钟后，紫发的长度恢复成了一掌宽，和原本的长度分毫不差。
果然不是永久性的么……夜澜倒也不觉得意外，只是看了一眼薄唇紧抿的基拉度，随后将手舞器重新推过去。
“基拉度，我们回去吧？”少女朝自家恋人歪了歪头，轻声问着。
脸上写满了“不满意”的男人动作一顿，矜持着点了头。
“那我先回去。”不打算留下围观自家大狐狸藏手舞器的全过程，夜澜扭过头、和基拉度打了声招呼、兀自解除了变身。
于是刚刚收好手舞器回到家里的基拉度才站稳，便听见卧室的方向传来隐隐约约的水声。回忆了一下自家丫头每次练完舞后汗涔涔的模样，他也不觉得意外，只是拿了吹风机等在屋子里，等夜澜出来后开着小档的温风一点点给她吹头。
呼呼的风声里，夜澜顺着他的力道一点点晃着脑袋，手却抓着他的衣摆：“基拉度。”
女孩的声音在吹风机的声响里显得有些微弱，基拉度却能够听得清晰，于是回了个询问的鼻音：“嗯？”
“手舞器似乎不怎么管用。”夜澜无辜地眨眨眼。
“没事。现在也有解决方案了，我之后再给你找些品质好些的凝霜草。”
“好。”夜澜笑着应下，又拉了拉他的衣摆，“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明天晚上还要去做什么了吗？应该和那些木偶无关了吧？”
基拉度缓慢地眨了下眼，不动声色地将风调成了最大档，这才镇定着再次开口：“澜，我听不清。”
夜澜：……
落音这次的孑然是整合了两天字数的更新！绝对粗长的四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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