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混族的第一世家，芬诺家在宅邸规模、家族财富等物质方面的确对得起它的盛名。然而，无论是多强盛的家族、多长寿的种族，都难免在代代传承后迎来衰败的结局。
亦是多亏了库索这位当代家主，本能依靠自己的财富继续苟延残喘上万年的芬诺家提前迎来了自己的腐朽——尤其是在品味方面。
据说在上一任家主手中仍保有着第一世家的高雅金贵的会客室如今已经被奢靡的土金色覆盖。也不知库索到底是怎样做到的，原本还算高级的颜色在搭配上房间内的各色浮雕后变得俗不可耐起来。
房间内原本宽敞的空间更是被完全不分种类外形的装饰挤得逼仄且混乱。总的来说，如今的这间会客室已经成了任何有正常审美的人踏入都会皱着眉低念一声“恶俗”并毫不犹豫退出的模样。
然而就是这样的空间，此刻却容纳了两位“客人”。
其中一人似乎完全没感受到任何不适，反而像是万分急躁一般来回踱着步。另一人则坐在沙发上端着一杯茶水，慢悠悠地小饮了一口。
不经意间用余光瞥见身侧铺在沙发上的、绣着大朵艳俗花朵的装饰织物，后者忍耐着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用力着放下手里的杯子，冷眼看向依旧慌乱着徘徊的男人：“库索家主，您可以冷静下来了。”
库索却猛地抬头，瞪大了眼睛看向自己的“客人”，像是咬牙切齿又像是陷入狂乱一般愤愤着吐出对方的姓名与职介：“这和您原本向我保证的完全不一样！乌克理副手大人！”
随着库索最后四字吐出，一身干练黑衣的青年眼角猛地一跳，连带着身上浮现出丝丝寒意。然而库索却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异常，依旧继续着自己的指责与埋怨、甚至语速越来越快。
“您说过光凭着一次就可以扳倒基拉度！让他彻底成为一只落水狗！”
“可是现在呢？！”库索肥胖的脸庞扭曲起来，在愤怒间又浮现出浓浓的惊恐与慌乱，“现在他基拉度活得好好的！只有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里斯替他顶了罪！”
“我损失了整整两支精锐队伍！整整两支！却连他本身的一根汗毛都没伤到！芬诺家现在完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天知道这个睚眦必报的混蛋接下来会做些什么！”
乌克理在听到某个令他心悸的名字时便低下了头，深呼吸几次却依旧无法忍耐，幽紫色的尖刺骤然浮现、擦着库索的脸颊闪过，成功制止对方继续制造噪音的行为。
“我说过了，家主大人。请您冷静。”青年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装饰着玫瑰暗纹的袖口，抬眼睨向瞬间变得冷汗淋漓的肥胖男人，狭长的眼眸中盛满了不屑与厌恶，“另外，您还没这个资格直呼基拉度大人的姓名，更没资格对大人他评头论足。”
明明是个主动找上门的背叛者，现在装出一副忠诚的样子给谁看呢。库索愤愤地想着，脸庞又扭曲一瞬，终于还是用些微的理智讲滚在舌尖的话吞了下去。
乌克理没有在意他的异常，只是垂着眼眸光闪烁了片刻，又重新拿起杯子，低头吹了吹已经变得微凉的茶水：“库索大人，我先前应该说过。基拉度大人就算再怎样延缓批文速度，也绝对超不出四天的期限。只要里斯大人在混王殿下接受到信息之前还呆在大牢里，我们就有六成以上的概率能够利用里斯大人扳倒基拉度大人。”
“如今只剩下了一天的时间，只要能撑过去。在也伮大王面前，我还真不信里斯大人会甘愿被基拉度大人利用个彻底后还不反击。到那时——”青年抬眼勾笑，恍惚间竟有些基拉度的意味，“自然就不存在给库索家主您添乱的人了。”
“你也说了，前提是‘撑过去’。而且，如果安插暗桩的一系列操作真的是里斯做的，那我们依旧是白费功夫。”库索眼睑跳了几下，似乎是被青年对着基拉度的尊称恶心得不轻，他冷笑着挺起滚圆的肚子，像是居高临下一般俯视着乌克理。
乌克理则毫不在意地再抿了一口茶水。刚要开口便被一阵尖锐的、物品破碎的声响与女子尖锐的尖叫打断，于是他冷淡着朝声源的方向瞥了一眼：“贵千金还是没有任何好转么？”
库索同样瞪了一眼声源的方向，干笑着回应：“不劳副手大人费心。”
当初卡丝昏迷着被送回来，他也不是没想过找她问个清楚。可那丫头每次刚张口便一脸怒意地瞪大眼睛，随后就在房间里乱砸尖叫。久而久之他也没了耐心，只让她在房间里养病，不再管她。哪知道今天又被这可笑的叛徒看了笑话。
乌克理见状也不再多问，只是站起身又拂了拂和低俗布料接触过的衣物，慢悠悠地朝门口走去：“回到先前的问题——后者，我能够肯定，所有的安排都是基拉度大人的杰作。而前者——”
“——我会保证，除非我死了，否则没人能从大牢里带走里斯大人。”
土黄色的门扉被旋开，露出外面同样低俗到无法直视的走廊，乌克理垂下眼睛，回头微微躬身：“先行告退了，家主大人。若无意外，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门扉关闭，青年目不斜视着穿过走廊，在踏出宅邸的第一时间卷起紫雾离开。
乌克理四周的场景变换，最终定格为布置简约的昏暗室内。他似乎没有什么开灯的意愿，只是摸黑着转身坐到用于办公的书桌前，垂着头细细摩挲袖口的玫瑰暗纹。
“基拉度大人……”从双唇中轻轻吐出曾经让他主动臣服、如今又被他主动背弃的人的姓名，乌克理的语气含着狂热与怨怼，又参杂着其他细小又晦涩的情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的不臣之心？
是从大人的身边突兀地出现一个名叫“斯利”的青年的时候？
是大人轻描淡写着让斯利顶替他这位追随了大人五千年之久的副手、连一个目光都不再给他的时候？
是大人从灭混炼狱回归，却连自身疯狂都无法遏制的时候？
还是他们一行被圣族的部队围堵、他刹那间明了自己被舍弃的事实的时候？
又或是斯利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冷声传达着“来自基拉度大人”的命令，他背后操盘全局的那一位却再也懒得施舍他们一个背影的时候？
不过已经没关系了。当初他所追随的、带着玩味浅笑又在举手投足间优雅着玩弄一切的冷血爵士大人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将自己的野心放在台面上、张扬且疯狂的第四混徒。
暗中操控家族发展，这样的行径即使是混徒大人也无法被容忍。或者说正是因为是仅次于混王存在的混徒，这样的行为才更无法容忍。
基拉度大人已经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了，又或者他很清楚自己的疯狂却听之任之。可他乌克理却无法容忍大人这般自甘堕落一般的行为。
只要让大人尝到一次失败的滋味，只要让他低落谷底，大人他就会明白了。内敛的外衣是多么的重要，理智是多么的难得可贵，谁才是真正能够追随在大人身边的那个人。
“一切都将在明晚落下帷幕……”乌克理轻轻念着，又低笑起来。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早就疯了。上千年的忠诚被自己唯一承认的王毫不在意地践踏、背离的恨意和无法割舍的狂热已经烧毁了自己的理智。可这又如何呢？连自己的王都舍弃了理智，那他自然也可以。
只要能让他昔日臣服的大人回归，就算是被大人手刃他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只要明晚一过……”依旧以扭曲的方式坚守自身忠诚的奴仆再次轻念着，放松自己的身体、在昏暗的室内闭上了眼。
……
“所以，你家的几位下属不会都变成这副扭曲的模样了吧？”
透过如尘埃般细小的冰晶将乌克理的神态变化尽收眼底的女孩木着双眼，伸着指头一下一下地戳着抱着自己不肯松手的红发男人。
虽然对这位副手大人的内心刨析一无所知，但也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到其中复杂情感的女孩一边暗叹自家大狐狸真是害人不浅，一边斜眼睨他：“虽然他说的几句话我也挺认同的。”例如库索没资格对他直呼其名、也没资格对他评头论足之类。
捏住女孩戳向自己的指头、轻轻把玩着的基拉度低笑两声，将倔强地维持着自身平衡的女孩往怀里又拢了拢。在夜澜叹了口气、放松着趴进他怀里后，他伸手抚了抚她长长的墨发，瞥了一眼面前一片漆黑的光屏。
“澜，冰晶可以回收了。”他淡淡着说道。
女孩视线上移，盯着他神色平淡的俊脸顿了几秒，才撇着嘴移开视线，顺便挥了挥手。两人面前的光屏便随着细微到无法察觉的碎裂声一同消失了个干净。
“监控舞法已经全部解除了，只剩下里斯先生身上的追踪舞法。”夜澜懒洋洋着趴在自家恋人怀里，脑海中却莫名浮现出先前目击的芬诺家内饰。一边庆幸着他们今晚为了“观赏大鱼”而晚餐从简的决定，一边木着小脸用脸颊用力摩挲自家恋人外衣上的华丽金边。
基拉度惊讶地挑高了半边眉头，反应过来后失笑着坐起身、顺便拎着小丫头的衣领把人拉远一些、阻止了对方的自虐行为。
“澜，冷静。”在确认背叛人选后突然变得十分寡言的混徒大人此刻脸上盛满了无奈的笑意。
而脸颊微红的女孩则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站起身走向厨房挑选了一些水果。
她需要做个果盘放空一下，或者，榨个果汁？在灶台前忙碌起来的夜澜若有所思地想着，回头看了眼依旧坐在沙发上、和她一样没怎么吃晚饭的基拉度，转身搬出了榨汁机。
而基拉度则在被自家女孩意义不明地看了一眼后一脸莫名着站起身、走到她身边。
“明天的行动，需要做出更改吗？”察觉到他的接近，夜澜削去果皮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滞。依旧垂着头的女孩的语气和方才相比显得万分冷漠。
“他既然想死那就随他去。”靠在冰箱上的混徒大人耷拉着眼把玩自己的玫瑰，又时不时看一眼正在工作的小丫头，“幸好原本的怀疑对象就是他，这样一来倒是省了我临时换班的功夫。”
沿着刀尖削落的果皮被截断，抬头看了一眼一脸平静的恋人，夜澜垂眸将苹果切块放入榨汁机里。
“还真是无情啊，基拉度大人。”女孩不咸不淡地评价了一句，引得男人再次低笑一声。
基拉度又换了个姿势站着，懒洋洋地拿脑袋抵着冰凉的冰箱门：“那家伙在想些什么我倒也大致能够理解。只是，我没这个义务来配合他的想象。”
榨汁机在“嗡”的一声中开始了工作。而基拉度则顿了顿，盯着榨汁机中旋转的果肉片刻，他还是抿着唇移开了视线。
“澜，明天下手干脆一些吧。”他冷淡着说到。
曾经的基拉度不可能再回来了，而乌克理的背叛亦无法被原谅。这样一来，一个干脆利落的结尾，反倒是现在的他能够给他忠诚的副手最好的回应。
“所以说，你无情过头了啊混徒大人。”明知道对方最期待的应当是死在他的手里，却依旧要求她来动手。虽然作为混徒他也没什么正当理由对自己的下属出手。
平静地将榨好的苹果汁递到显然有了自己的思绪的人面前，夜澜转头又剥起了橙子：“我会的。”
将小丫头忙碌了五分钟的成果一饮而尽，基拉度轻轻将手中的杯子推回夜澜身边，轻声道：“澜，谢了。”
夜澜则瞥了一眼杯子，继续手上的动作。“要吃夜宵吗？”她突兀地问道。
“可以。”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基拉度脸上再次浮现出平常的淡淡笑容。
女孩这次连头都没抬，继续问着：“明天吃蛋炒饭？”
“随你。”
“那要麻烦混徒大人淘米了。”
若有所思一般点了点头，夜澜朝哽住了的第四混徒大人微微一笑，挥了挥手里剥了一半的饱满橙子又在对方无奈叹气着走向电饭煲时笑得灿烂无比。
落音咳咳咳，这里是失踪已久的落音。没错我回来啦！
落音作为对失踪这么长时间的补偿，和喻离小朋友的庆生礼物，本章是十分粗长的4000+~顺便接下来落音会对孑然正文进行一段时长为14天的集中更新，每天更新1000+到2000字。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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