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

她被悄悄带出了将军府。墨鸦向姬无夜只说她配药时用错了剂量，怕再大意影响了将军的治疗，被念徐赶了出去。

然而，他们却是忘了红鸮不是个安分的人，在姬无夜面前添油加醋地吹嘘了一番风寻是怎样的美貌若仙，又暗示了一番墨鸦白凤或有私心。他们向来不对盘，红鸮又怎会放过这样一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灯光昏暗的厅中，姬无夜托着酒樽，一下一下轻敲着一旁精致的桌案，在无形中给下面俯跪着的人以压迫感，然而墨鸦却不慌不忙，似乎早已习惯和镇静于这样的直面。

“将军，那是念徐大夫的爱徒，一向被看的很重，此番被赶出去以示小惩，然若是因将军府而出了什么事，或是将军府又拘了她，必然惹得念徐大夫不快，又因其素来不惧威胁，必然不顾一切轻慢于将军病体，如此得不偿失。”姬无夜眉皱得更深，不屑地轻嗤一声，不悦地瞪着单膝跪着的墨衣男子。

墨鸦停了停，见姬无夜并未失了理智，便又说下去：“那日属下与白凤见红鸮将要轻薄于那女子，才现身阻止，若是因红鸮一时之快，惹怒医家，更拖累将军医病，便不可收拾了。”

他语气又低了几分，嘴角翘了翘：“将军身边从不缺美人，新郑城中比之更美的美人也大有人在，便是之前还未得的城吏府中善鼓琴瑟的小姐，属下也已找到时机接来，将军再耐心等两日，雀阁便会有新主。”

墨鸦在姬无夜身边从无名的小杀手一路晋升到护卫统领，这如何说话的学问已然是修炼得炉火纯青，如此一番，不仅打消了姬无夜派人搜寻翻出风寻来一看的心思，又将过错几乎都丢给了红鸮，叫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姬无夜抬头大笑了几声，眯着眼打量冷静低头的墨鸦。他靠军功到达了如此地位，即便奢靡不堪、贪图享乐，也必然不是那为此得不偿失的丧失理智之人，却也不会由得墨鸦几句话而被耍得团团转。

但谁有更大的价值，他就会对谁多给一些甜头，甚至偶尔如其所愿。

“墨鸦，你先斩后奏，这罪过难道不大吗？”

墨鸦从善如流，伏低了上身：“是属下疏忽，但请将军责罚。”

“你自去领鞭刑吧，”姬无夜一饮而尽杯中之酒，看着一旁战战兢兢前来斟酒的美姬，扯出了一抹可怕又莫测的笑，“至于红鸮嘛，让他来见我。”

“是。”

……

走出了议事厅，墨鸦长吁一口气，想到红鸮即将面对的雷霆震怒，不由得为自己的机智得意了一把，又想到自己将面临那实实在在的几十鞭，心中不由哀叹几句。

白凤从树上跳下，定定地瞧着他，眼中存着几丝担忧与询问。墨鸦状似不在意地拍拍他的肩膀：“你最好记住这次教训。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背黑锅。”

踏出的步子朝着刑罚之所而去。墨鸦想着自己刚才的话，不由得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句：若是还有下次，他还会不会宁愿自己遭殃也要护着白凤呢？

会不会呢？

或许等到箭在弦上了，他就会瞬间做出决定了吧。

有时静下来，墨鸦也会疑惑，明明已经是杀人不眨眼，被许多人奉为灾星的杀手刺客了，他怎么还会这样的去教导和保护另一个人呢？或许，是白凤与他相反的干净、对自由毫不掩饰的渴望，早就已经触动了他心底最深最深的那根弦，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不可忽视，好像有这样一个人在，他就不会彻底被黑暗所吞没。

又有谁能看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之中，也会有一抹白色，就算暂时被掩盖，也决没有被沾染污垢。

想要守护住这一点点的白色，也许是墨鸦这一生中最任性的决定了吧……

风寻被墨鸦白凤送出了新郑，在郊外的一片树林中作别。

她看着周围的绿树阴阴，闭了闭眼，叹了口气，释然地微笑，转头看着白凤，眨了眨眼：“从前我们好像就是在这样的林子里混日子，两次都在这种地方作别，还真是……”

白凤抱臂的双手紧了紧，撇了撇嘴奚落道：“那可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死缠烂打地，我是受不了了才不赶你了的，”他逞了口舌之快，随即便有些后悔，见女孩似乎并没有在意，仍是巧笑嫣然的样子，突地心中不舍了起来，“你打算去哪里，这么弱，不要叫人卖了，我看还是像以前一样拿土涂了脸的好。你要是好好活着，没准以后不知什么时候我们还能见上面。”

她知道少年一向别扭的性格，其实此番不过就是在依依不舍，竟还要损她那么几句。离别在即，她不欲反唇相讥，倒是更是不舍地湿了湿眼眶，努力地笑了一声：“我应该是朝着镜湖的方向而去吧。自然会小心，好好活着等再见你。只是可能的话，还请你能对我师父照拂一二，至少，要让她平安。”

白凤喉中哽了哽，涩涩地回道：“当然。”

转了身子，她径直走向百无聊赖的墨鸦那边：“一身的血腥味，肯定没有好好上药。”摊开的莹白手中是一只素雅的小药瓶，她吸了吸鼻子，“这是医家最有效的伤药，涂上很快就能结痂见好的，我无以为报，现时只有这个了。”她知道墨鸦是因为她与白凤才挨的罚，不由得为之前的恶劣态度而后悔羞愧。

看着墨鸦轻笑一声接过药瓶，风寻不由说着：“如今我真的相信虽然身为杀手，然你是个很好的人了，如果还能见面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这次，多谢你了。”

好人？墨鸦挑了挑眉：“这可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评价我。如果有那微小的可能，我们能安心地再见面，确实很好。”

她笑了笑，退下一步，柔嫩的唇瓣轻轻相触：“就此别过。”

白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跟着已然飞身而去的墨鸦脚下一跃，顷刻便没了踪影。

林间寂静，飒飒叶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