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情诛心

蓝忘机交代完，缓缓放下避尘，开口道：“聂宗主，动手吧。”

​聂怀桑的手微微抖动，他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

“聂怀桑！”蓝忘机怒道，“去拿随便，然后动手！”

聂怀桑的脸也白了，他拼命摇头：“蓝忘机，你别逼我，我怎么可能这样做？魏兄会杀了我的，不止是我，他会杀了所有人！你忘了在不夜天是怎样的吗，他会血洗整个莲花坞的！”

蓝忘机拾起随便，将剑柄递到他手里：“拿着！”

他此刻满面怒容，如同玉面修罗一般，气势骇人，聂怀桑不敢不接。

蓝忘机说：“你站着别动。”说罢，竟然调整身形，将自己的心口直直向剑刃上撞去。

“叮”地一声清响，随便被一道灵光击落在地。

“世间竟真有这样的人。”金慕昀叹息道，慢吞吞地收回手。

蓝忘机和聂怀桑齐齐转头，怔怔地盯着他。

少年一挥手，半空中漂浮的血红法阵瞬间烟消云散，那个骇人的饕餮也不知所踪，唯有一轮明月，并了几颗疏星、一朵轻云静静浮在空中，俯瞰着苍茫夜色笼罩下的大地。

少年咳了几声，唇角缓缓留下一丝鲜血，那副过于苍白的面容此刻显得更加如鬼似魅，妖冶至极。

“聂宗主，我知道当年的事情是我父亲的错，他，实在是罪不容诛。但是，我实在无法原谅聂宗主借泽芜君之手杀了他，才造此劫难，只为向你一人复仇。

我原本的打算，是让聂宗主杀了魏公子，含光君自然会替我手刃仇人，哪里想到，含光君竟然先醒来了，更想不到雅正的含光君竟然说出好一通情话，我若是再做什么，真是要天诛地灭了。”

金慕昀伸手擦去鲜血，苦笑道：

“聂怀桑，自从我父亲死在你手里，你知道我有多想让你尝尝死于亲友剑下的滋味吗？”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了声“罢了”，突然转向刚刚醒转的蓝曦臣，恨声说道：

“蓝曦臣，我其实最想杀的人，是你。可惜啊，我不能。因为父亲生前有言，不许我动泽芜君一分。”

蓝曦臣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金光瑶握住朔月，对他一字一句地说：我独独从未想过要害你。

少年闭上眼，眼皮微颤，一滴清泪缓缓流下：“蓝曦臣，泽芜君，我是杀不了你，但是，我可以诛你的心！”

他缓了缓，似乎是呼吸有些困难，蓝曦臣的脸色已经在几句话的时间里变得惨白，嘴唇被自己咬得泛青。

少年咬牙恨恨说道：“泽芜君，你可知父亲被你刺中要害，那是何等的惨痛，真是绝望至极，心伤至极！”

“好了你别说了！”蓝曦臣几近癫狂地捂住双耳，“我不相信，也不想听。”

少年的声音，却无情地穿透手掌，径直入耳：“你自然不知。你也不知道，他遗了一封信给我，说若有异动，要我务必护着姑苏蓝氏，护着泽芜君。

他说，他若是还能平心静气地见你一面，必然会说出这隐藏十多年的心事。他说，若是他发生什么意外，就挑个时候告诉泽芜君我的名字。看来，就是此时了。”

“晚辈，敛芳尊金光瑶次子，金如松胞弟，金慕昀。”

“慕……云……”蓝曦臣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他双眼无神，喃喃地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这慕昀二字，其实含了一双心意。”金慕昀出人意料地转向江澄，“这云字，既是云深不知处，也是云梦。姑母的心意，不知江宗主可明了？”

“姑母当年化名邬染，扮作低阶修士讨伐温氏，途中与江宗主一见倾心。江宗主却觉得自己当以世家女子为妻，时常纠结苦恼。

姑母虽然是兰陵金氏的人，却不喜奢华热闹，性情孤傲，被族人看作金氏的异数。姑母认定江宗主太过看重名利，而且还出言冒犯我父。两人最终落得一个兰因絮果。”

“江宗主，我的姑母金澈，已等了你近二十年，我今日自知违了她的禁令，但反正要死了，她想管教我也管教不了了。

江宗主，求你一句，待我身死，还请江宗主给她个答复。”

说罢，他猛然咳出一大口鲜血，看来法阵的反噬已经开始了。

“蓝宗主，我只愿我父来世，再不要遇见你这样的温润其表，寒冰其里的谦谦君子。”

金慕昀那双原本逐渐黯淡的眼眸里，一瞬间光芒大盛，原本因为重伤而变得迟缓的动作忽然迅捷如电，挺身向蓝曦臣手中的朔月撞去。

蓝曦臣尚未从震惊里恢复，魏无羡江澄又离得太远，眼看那薄刃就要刺入肌理，一道蓝光弹在了蓝曦臣的手腕上，“叮”地一声，朔月，和随便如出一辙般掉在了地上。

蓝忘机收回避尘，目光淡然地扫了少年一眼。

蓝曦臣这才反应过来，扑上前抱住金慕昀，迅捷地连点少年身上几处大穴，看着那张和金光瑶别无二致的脸，低低说了一句：“阿瑶的孩子，不能出事。”

金慕昀注视着双眼满是血色的蓝曦臣，眸色哀伤至极，他收回了原本要推开蓝曦臣的手：“蓝伯父，别费力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更何况，我所求的，本来就是这个百家讨伐的下场。就算是寿数能长几年，我又如何躲过这全天下人的唾骂追杀呢？”

金慕昀的笑，就像是腊月末的梅花，经了一场瓢泼冬雨，缓缓飘落了在了泥土里。

唯有缕缕幽香，萦绕在蓝曦臣怀中，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