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夜总是格外冷些,阳台的窗开着,风放肆地钻进赵磊略显单薄的衬衫领口。
可赵磊只是靠着墙,并没有回到室内的打算。
这个电话打得比他预想的久了些,饶是老人习惯早眠,却还是絮絮叨叨,将细碎的小事叮嘱了一遍又一遍。
许是担心他不耐烦,老人的语速愈发快了些。讲到激动处,便忍不住地咳嗽连连。咳嗽声如雷声轰轰,震得赵磊似乎有些耳鸣。
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也不知怎么的,两行清泪便顺着脸颊滑下。
也不记得是谁先挂的电话。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个庄重冷峻的军人变成了一把虚弱的老骨头,渐渐被数不清的疾病缠了满身。从前严厉冷硬的竹板再不会落下,可那老人仍是倔强的样子,从不劝一句“回家”。
再后来,老人的语气愈发软了,与他说自己种的花开得好,没事儿想给他瞧瞧。他竟以为那是自己渴盼已久的自由,索性抖抖翅膀飞了更远,一年难见一面。
刚才电话里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哦,是了。
“这个年纪,见一面少一面。”
不知怎么的,鼻尖一酸。像是用力挥出的一拳打了个空,软绵绵地落下,剩了满腔的无助与酸楚。
他的泪水像开了闸一样流着,好像这样就能把童年时所承受的委屈与痛苦冲刷殆尽。
那些不安无奈怨恨都随它去吧,那些让他鼻酸的过往都忘记吧。他背着沉重的包袱走过了那样漫长的孤独岁月,如今也该放下了。
谁叫那道光彩溢目的流明偏偏只愿照着他呢?自从遇见那道光,满身的疮痍便逐渐愈合,让他再也不必把过往埋藏。
赵磊许久没有过这样不可名状的感受,七情六欲错综复杂,分辨不清此刻心里是苦是甜。
张扬而压抑,鲜明却无力。
蛰伏已久的情感恣意冲击着大脑,整个人蜷作一团却又无比清醒。
他正清晰感知着自己的蜕变,同时却也承受着难以言喻的痛苦。
病去如抽丝。
胸腔中涌动的情绪过了许久才逐渐平息,赵磊双目微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往后,便有人陪着他了。
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目光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风将乌云尽数吹散。
月亮出来了。
也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听听那人的声音。
“怎么啦?”
翟潇闻累了一天,瘫在床上不愿动弹。这会儿听见了赵磊的声音,倦意便也消了几分。
“开窗,我有礼物要给你。”
耳边传来拖鞋趿拉的声音,以及随着窗户打开后的一声轻叹。
“小翟,今晚月色真好。”
“其实呢,我见过更美的月光。”
“嗯?”
“比起月亮,你更好看。”
想对你说,今天的云和你都十分可爱。
赵磊虽说嘴上嫌弃着,心里却还是甜丝丝的。
“哎呀,我不是让你说这个啦。重来,重来一遍。”
“好吧。”
“小翟,今晚月色真好。”
“是的。”
你转过头轻声说月色真好,
我想这就是你住在我心里的原因。
月色如水,隔着千里撒了两人一身。谁也没出声,都默默祷告着那古老的期许。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