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磊醒来时,天已破晓。
四下打量一番,不需多想便知道是自己常来的私立医院,连空气中双氧水的气息都别无二致。
手背上输的是葡萄糖溶液,身上穿的是蓝白条病号服,住的是VIP10号病房。
待会儿樊医生来了会怪他怎么又作贱自己,不好好吃饭、不按时吃药。会吓唬他再不吃药病就永远好不了。
有时是新来的护士,还会充满八卦和好奇地和他聊聊天,让他签个名。至于熟悉的护士,留给他的似乎就只有怜悯与沉默了。
早餐种类蛮多,玉米粥最好喝。其他的也都尝过,做得不行,吃了想吐。
......
害,这该死的熟悉感。
赵磊对于声音一向敏感,微微细碎的响动已然打断他的思绪。
房门打开了,不出意料地是那许久未见的人。
翟潇闻将手里的玉米粥轻轻搁上床上的餐板,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糖包,撕开后一点不落地加进了粥里。
“我不喜欢吃甜的。”
“是你不喜欢还是你不允许自己喜欢?”
赵磊被戳中了心事,只能认命地用勺子搅了搅,皱着眉低下头喝粥。
噫,甜死了。
赵磊从来都是一个没有糖吃的孩子。
儿时的他被告诫吃糖会坏了牙齿,便被迫断了念想。
上了小学,正是男孩子爱玩的年纪。可他的世界里没有校门口五毛钱一包的小零食,没有游戏厅里的老虎机,有的只是一摞一摞的字帖,和长辈动不动的责打。
进了初中,赵磊从来没能和班里同学一起出去打过篮球。升学的压力越发的重,等待着他的只有试卷和习题册。他倒也算学习的料,只一个暑假,英语成绩便已在班里遥遥领先。
高中保送了当地最好的高中,可一向严厉的爷爷并没有多给他一点笑容。他总说学音乐不是正道,不如当个医生、老师稳当。
他总说他不过是有一点小聪明便想投机,难成大器。
后来参加了选秀,成了团,真真是万里挑一。他大概是第一次真正的抬起了头,可很快,头又被迫低下了。谩骂与诋毁席卷而来,团队也没有预想中的关注度。
赵磊加入X玖是在2016年,也是在那一年,他患上了神经性厌食症。
团里的兄弟们只当他是发育期吃得多,又痴迷健身所以长不胖。未曾想所有的食物对他的胃而言只是匆匆过客,病态的胡吃海塞后便是昏天黑地的干呕与催吐。多年以来,只有被窝里的一只手机和床头柜中的一瓶瓶药片陪着他度过一个又一个难捱的黑夜。
现在依然如此。
身边的人常说他过于精致,什么都要最好的。事实上对于赵磊来说,他只觉人生短暂,把钱留到以后享用实在是不明智,不如及时行乐。
毕竟那些不可控的因素已将他摧残至斯,所以在可控范围内,只要能让自己舒坦,他都会率性而为。
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不允许自己吃糖。
因为吃糖,是会上瘾的。
赵磊是个典型的摩羯座,喜欢井井有条,一切尽在掌握。他从不会让一丝一毫不该出现的东西占据自己的世界。
比如说糖,还有一切与糖相类似的存在。
只要会上瘾,便统统杜绝。
大概是真的饿极了,一盒粥很快就见了底。
“你怎么在这里?”
“焉栩嘉说要把钥匙还给你,我估摸着你也不会想见他,便替他去还钥匙。我到你家的时候,看你晕倒在地,便送了医院。”
“你不问吗?”
“什么?进食障碍吗?彼此彼此,你不是也没问我去哪了嘛?这样吧,我们来玩个游戏。两个人相互提问,不能说谎,只要回答是或否就可以了。”
“这也是心理咨询的一部分吗?”
“当然啦,增进医患彼此之间的了解和感情嘛。”
还没等赵磊细细琢磨完这句话,翟潇闻已经迅速的进入了状态。
“进食障碍超过三年了?”
“对,好多年了。你这段时间在忙复出的事情?”
“嗯,公司安排了单曲和一些通告。冒昧的问一下,你的童年是否有不愉快的经历,比如说父母离异或是家庭暴力?”
赵磊挑了下眉,并没有打算回答。
“抱歉,但我并非出于刺探隐私的目的。只是现在我怀疑,你的性单恋和进食障碍都与此有关。”
震惊并没有在赵磊的眼眸里停留多久,他现在只觉得可悲。
明明已经在努力地摆脱了,为什么还是不行呢。
“嗯。”
赵磊只是略略点头,便钻进了被窝,将自己的背影留给了翟潇闻。
“最后一个问题,你的童年有没有什么比较美好的回忆?”
“我小时候,捡了一只流浪狗。我挺喜欢它的,因为我觉得我和它很像,都没人喜欢。
“有一天,我上学回家,发现它不见了。
“后来我才知道,是我邻居嫌它吵,就把它毒死了。
“我还难过了挺久的。
“怎么样,是不是挺有趣的。”
翟潇闻听出赵磊是在赶他走,也就不便久留。
“你好好休息,我有空再来看你。”
赵磊并未回答,只是紧了紧被子,示意自己要休息了。
要问赵磊有没有什么美好的儿时回忆,其实也是有的。
那年,生母无法忍受自己酗酒而暴力的丈夫,决意改嫁海外。
在离开的清晨,亲手喂了他一碗玉米粥,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