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四天之后，叶子六中老大的名号迅速传开。

周五的下午一放学，叶子就叼着烟靠在学校鲜少有人涉足的后山球场的篮球架下了。从高一因为没听过名号而好奇的小不良，到高二那一群被叶子震慑过的不良少年们，再到高三和叶子还挺熟的各班老大，收到消息之后没有一个缺了席的。

叶子见人来了，把烟一按。

一场车轮战从五点半开始，一口气打到了晚上七点多，晚自习都没去上。叶子这种怕麻烦的人没定什么规则，也没有什么顺序，就是一个一个地接下挑战，打，打到人认输，或者打到人爬不起来，把人一脚踹到旁边，继续下一个。中途除了喝了几次水，以及挑战者们的犹豫之外，这场车轮战从头到尾就没有停过。

打到最后，已经九点多钟的时候，还剩下七八个人，但是这一场立威之战已经结束。这剩下的人，还没等叶子用已经有些血味的声带发出机械的“下一个”时，就已经齐声喊了一声叶哥。虽然这个时候，叶子已经站都站不稳，扶着篮球架摇摇晃晃地站着，但早在好几个人之前叶子就已经是这种状态了。不仅是这种状态取胜，而且在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之下还用布满青紫的手重击过公认“能打”的高二十班班霸，把人打翻在地。

等人都走了，叶子才一口气喝完了一瓶水，抬腿往回走。还没等摸出一包烟来，就晃晃脑袋走不了直线了。

最后还是一直在旁边看得提心吊胆，觉得他叶哥已经快断骨头断气了的的黄杰把叶子扛回去的。

消息正式传开的这天是周六，高三的学生们经历了一个星期的学术性摧残，背着包拖着行李箱，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地结伴上车回家。

人群之中推着辆红黑红黑的单车，只背了个包的叶子难免还是有些显眼。今天的叶子头发全部往前面挡，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就只能看到鼻尖，嘴巴和有些青紫的下巴，看上去难免有些阴沉和不好接近。鉴于前一天下午叶子一个人面对了十几场的车轮挑战并全部获胜，加上难得一见的慵懒颓废之外的状态，和宛如五中秦新辰附体般的狠劲以及自己完全不要命的打法，几乎全部高三同学都知道了叶子新晋校霸的事情。一路上无数同学都投以畏惧或者好奇的目光，纷纷让路。

叶子本人似乎无视了这些目光，或是坦然接受了这些目光，推着车，动作比平时迟缓了不少。一边在人群让出来的道路中推车，一边跟凌年唠嗑走路。“明天中午跟乔远他俩去吃饭啊，别忘了。”叶子一出校门便从口袋里摸出半包红万，抖出一根来叼住道。凌年一边玩手机一边点头道：“嗯。四中那边的日料店吗？”

“是啊。”叶子单手推车，另一只手本来准备掏打火机，却停下了动作，朝一边扬了扬下巴，“马路对面是你爸吧。”

凌年随着叶子示意的方向看去：“唔。那我走了啊。”

“明天准时啊。”叶子跨上单车，从包里扯出了耳机戴上。凌年向人行横道走去：“知道啦……晚上开黑吗？”

回应是啥还真没听清。凌年回头，见叶子转头背对凌爸点了个烟，叼着烟一蹬就骑到了下坡，一只手在头上做了个OK便溜没影了。

下午五点半的天有点儿凉，道路旁绵延的山丘已经暗了下来，吹来的山风夹杂着草木的味道，有点潮湿，也有点清寒。叶子慢悠悠骑车从学校一路溜回家，迎面的晚风吹得人心情挺舒畅，也吹得一头有些长了的头发往后飞起，露出右边额角的一片擦伤，和左脸颊的一块延伸到下巴的有些肿起来的青紫。由于叼着烟吹着风，溜坡一路溜回去，烟灰落了一裤子。灰灰白白的粉末攒在深色的校裤上，有点扎眼。叶子把车停在家门口的院子里，一边抖裤子一边进了门。

叶子家是加上地下室一共六层，横着切成三份的那种房子里的最下面一份房子。叶家五个人，叶父、叶母、大姐叶欣、二哥叶乐，还有叶子。家门口有个小院子，一边由叶母种了些花和蔬菜，一边搭了个棚子，放一家的单车机车滑板等等。

叶子穿过院子，捋了捋头发进了门，本想径直右转进地下室回自己房间，却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客厅里，几百年也见不着一回的叶欣居然坐在沙发的一端，冷着个脸盯着茶几上的水杯，视线的用力程度在叶子看来大概可以把杯子盯碎，还能再在茶几上烧出一个大洞；沙发的另一端则坐着叶父，满面严肃地看着叶欣；而客厅里唯一的动态物则是焦急地走来走去，却不知道该咋整的叶母。

“小小你回来啦。”叶母本也不知道怎么办，看见叶子回来简直和见了救星一般，小步跑来抓着叶子就开始唠叨，“你姐姐呢，最近工作调回来了……”“那不是……挺好的嘛？”叶子咽了口口水，将翻上来的烟味压回到肚子里，道。

“放着好好的家不住，非要搬出去和男朋友同居！”叶父眉毛一皱，厉声道，“还没嫁出去就和人住在一起？成何体统！”

“……我干的事儿也没见有多成体统啊你们咋就不说我呢。”叶子偏了偏头，让头发挡住左边的脸颊，小声跟叶母吐槽道。叶母悄悄道：“你爸说，只要你别给他捅出什么大篓子，随你去搞。有你们几个管着，他单位的人都觉得治安好了不少，反正你们最终都会走向正轨的嘛……就先由你去了，注意安全好好学习就行。”

“得。所以我姐这事儿我能怎么管啊……”叶子手抬了一半，放在胸前悄悄指了指又吵了起来的叶父和叶欣。

“你就当我没回来过不就得了吗？”“我能这么想吗？你回不回来都不能这样！还没结婚就和男朋友同居，让我老叶家的脸往哪搁？”

一个比一个声音大。

“解决不了解决不了。”叶子揉了揉太阳穴，便逃也似地抓着栏杆滑到地下室房间里，把包挂好便蹑手蹑脚地进了对面叶乐的房间。叶乐作为全家最宅的生物，此时正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一双手在键盘上飞快律动，挂在脖子上的耳机里不时传来系统提示的三杀四杀音响。等到一盘游戏结束，确认自己是毫无悬念的MVP后，叶乐往后一倒——然后就被突如其来的“喂”给吓得弹了起来：“我操……哦……你回来了啊。”

“从你蓝区五杀的时候就回来了。”叶子坐在自己亲哥的床上，从口袋里掏出那半包红万给人扔过去，“楼上吵了多久了？”

叶乐手上飞快，从桌上摸了个打火机，抽出一支烟点了叼上，才模模糊糊说道：“中午姐回来的时候就开始了，这个战火能延续到今天深夜……直到搞清楚今晚姐在哪住为止吧。”说着说着就做出一副深受折磨的样子，“天花板都要被吵塌了，咱姐在你回来半小时之前还摔了个杯子……幸好是宜家的，没碎。”

“啧。事儿真多。”叶子伸手抢过叶乐的鼠标，一边躲着叶乐的回抢一边问道，“我们姐夫……你觉得怎么样？”

“恕哥直言大概是个渣男。”叶乐伸手就夺鼠标，不过无果，乖乖缴鼠投降，“长得也不怎么好看啊，没我好看，也没你兄弟好看，咋就有种自己能泡到全世界漂亮小姐姐的错觉呢。”

叶子成功点开了叶乐的微信，一边搜出了平时买烟的微信号一边问道：“没见过人啊。我哪个兄弟？”

“姓秦那个姓方那个都比不上。”叶乐靠住了椅背，双腿在桌上一蹬，在房间里咕噜噜滑了半个圈，烟灰飞了满地，“你说咱姐是哪里出了问题会喜欢他？看偶像剧把脑子看出问题来了？”“不，”叶子终于放开了鼠标，“是眼瞎。”

“没毛病……你脸怎么了？”叶乐正打算评价一下叶子这句言简意赅切合中心思想的言论，不过在抢鼠标的时候就看见了叶子脸上的伤，出于好奇就先顺嘴问了一句，“跟人打架了？”

“那不然嘞。”叶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为了摆脱‘级霸’这种称呼，只好受一下委屈咯。”

“级霸什么鬼哈哈哈……我操？”叶乐笑起来，但眼神瞟到电脑上时便不由得先爆了粗，紧接着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往电脑一扑，“叶子！”

“干嘛？”

“又拿我钱买烟？！”

“诶说对了。”叶子微笑。

叶乐这会儿还哪里管叶子脸上那点伤，跳起来就抢鼠标。

“一条弘博分你一半行了吧。”叶子挑眉，也不管羽绒服下面是什么级别的伤会不会被碰到，趴在桌上死死护住鼠标，以防叶乐抢回去退货，“钱不会还的，货是不能退的，告辞。”两百多块钱瞬间失踪的叶乐在这时倒是爆发出极大的诡异战力：“你个辣鸡！给钱！”

看话题从烟变成钱，就知道叶乐还是没受住广受好评的弘博的诱惑，至少是不会退货了。叶子整个人像瘫了一样趴在桌上将鼠标压在身下，嘿嘿一笑：“你觉得我是那种……会还钱的人吗？”

趁着叶乐一瞬间的无语凝噎和呆滞，叶子便放了鼠标朝自己房里就是一个百米冲刺，嘭地关上了门。门外是差一点点就能抓住叶子、此时气得大骂你这个狗东西的叶乐，门里是趴在床上笑成静音的叶子。

怕不是只会在这种时候笑得像个傻孩子一样了。

笑完之后，叶子脱了外套给手机充上电，面对起了让人感到非常严肃的问题。叶欣和叶父吵完无果，一摔门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了，留下叶父叶母两个人在客厅里，导致现在楼上的气压低得简直可以刮十八级台风。叶乐这种宅估计是不会去楼上吃晚餐的，这个点估计是要做程序了；叶欣这一吵也肯定是不会出来了；那问题来了，自己要顶着一张没有熊猫眼的熊猫脸独自面对心情不好的家中二老吗？或者说……直面十八级台风？

咋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