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州自从皇宫回去以后,整个人疯疯癫癫,很少有清醒的时候。
苏青州那天是自己抱着苏明宁的尸体回去的,他没让别人经手。
雨下得很大,他的衣服湿哒哒的耷拉在身上,黏得难受。
苏明宁冰冷的身体在这冰冷的雨滴击打下更冷了,冷得苏青州忍不住发颤。
他没打算放下苏明宁,他已经放弃了自己的儿子一次,怎么还可以再放弃一次呢?
后面传来苏母的又是哭又骂骂咧咧的声音:
云月茹“你这个狠心的人,丧尽天良的,你还我儿子来!我的儿子啊!”
云月茹每喊一声,旁边的苏家小妹苏喆就大哭一声,喊得比她母亲还要带劲,像要哭到肝肠寸断一样,不死不休。
云月茹哭,云月茹闹,苏青州都没理,但是一听到苏喆的哭喊声,他脚步才略微停下,扭头看着这个刚刚五岁的女儿。
苏青州眼里黑黢黢的盯着她,盯得苏喆“嗬”的一声抽噎了一下,哭声就像被卡在了喉咙里,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苏喆弱小的身体还在抽噎着,每抽噎一下,泪水就混杂着雨水留下,看得苏青州于心不忍。
苏青州(她本来可以无忧无虑的长大的,像个千金小姐一样衣食无忧,可惜她却有了这么一个爹和哥哥。我对不起她啊,她是阿宁的……妹妹啊!)
苏青州看着被云月茹遗忘在一旁,现在还在一步步走来的孩子,他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欣喜,痛苦,困惑,难堪,感动,各种各样的情绪就像五味调料一样在他心里搅和、翻滚,混得他心口犯疼。
苏青州(她是无辜的呀!)
苏青州向苏喆走去,旁边的云月茹以为苏青州想要打她,在原地又慌又破口大骂。
云月茹“你想……干什么?想灭口不成?今天那么多人在场,你想杀了我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云月茹“你个丧心病狂的王八蛋,啊!你别过来……别过来……我错了,我不该骂你…我贱…我……”
云月茹“扑通”一生跪倒在地,像剪断了的风筝,坠落在地。
她害怕得瞪大了双眼,眼里惊慌不已,她看见苏青州一步一步靠近自己,她眼里的不安就像被人拧开了开关,水一般都溢出了出来……
苏青州越来越近了,云月茹不安的挣扎起来,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朝苏青州扑了过去,那狠绝的架势像是要同归于尽一般。
云月茹“我和你拼了!”
苏青州被她撞得踉跄几步,跌到地上,默默的盯着神色疯狂的云月茹。
他在想:
苏青州(究竟是自己疯了?还是她疯了?还是他们都疯了?)
苏青州在地上呆呆的坐着,整个个呆呆的,像一个空洞、没有灵魂的死物。
过了一会儿,他又重新站起来,向云月茹走去。
云月茹刚刚是被惊吓、愤怒冲昏了头脑,现在回过神来,整个人都在颤抖,像没了支撑物的木片一样,随时要倒地。
云月茹看着苏青州靠近,眼底里是不输于苏青州刚刚瘫倒在地的灰败。
云月茹(我要完了,这辈子就葬送在这个畜生手里了,跟我的阿宁一起,一起离开这个恐怖的世界……”
云月茹“可怜我辛辛苦苦的栽培了他十几年,以为可以靠着儿子走向更广阔的地方……现今,儿子……死了,我的梦……也该醒了……”
想到这,她整个人就像失去了生气的布娃娃,她轻声的呢喃道:
云月茹“阿宁啊,母亲来陪你了。”
她绝望的闭上了双眼,预想的痛感却迟迟没有到来,她试探的张开双眼,发现自己身旁空无一人。
苏青州不见了人影,苏喆也不见了。
她紧绷的身体这才开始放松下来,整个人趴在地上,曾经的贵妇用着她曾经觉得最不堪、下贱的姿势在那里拼命的喘气、呼吸。
云月茹“呼呼,呼呼……”
这呼吸声刚开始被人按住了喉咙,只吐得出几个不大清晰的音节,接着变得清晰、大声,又急促起来。
云月茹(这京城这么大,我该怎么走回去?)
云月茹“苏青州,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你个毒夫,苏喆你个小白眼狼,养不熟的白眼狼,居然抛下我走了……”
云月茹“还有那个车夫,见风使舵,看见苏家事败就跑了,他个什么东西……”
她骂骂咧咧的骂了半个时辰,甚至连她刚刚过世的儿子都没放过,整个人骂骂咧咧的。
雨,越下越大,把那些不堪的声音吞吐干净,把那些不堪的一幕冲刷干净……
————
那晚以后,苏父辞官,苏家的支柱倒了,苏家的大才子原本是支撑整个家族的半根支柱,现在他也倒了。
很快,苏家就被以前恶意打压过的一些小家族瓜分、蚕食得干干净净。
苏家,从此消失在了京城里,像一阵风,不留痕迹,不作声响。
不只是京城四大家的苏家,其他三大家族、以及参加过逼宫的其他大大小小的世家,不到一个月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京城这一个月里,又注入了许多新鲜的血液……
苏青州早就在返家的第二天凌晨,灰溜溜的收拾好行李,带着小女儿苏喆奔往老家“新眠”。
他的那位妻子,他后来再也没有见过。
苏青洲过了好几年以后,才听到一个在京城做事的同乡谈起这些令人色变的事。
这时候的苏青州已经不能叫苏青州了,他改了名字,叫苏信。
他现在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胡子也留得老长,长中又显着凌乱,唯一体面的就是他的衣服看起来还算干净。
没有人能把这个落魄得不成样子的人和那个意气风发的朝堂大臣苏青州联系起来。
他以一个看客的身份听别人讲起逼宫,讲起结果,讲起他苏青州,讲起他……疯癫的妻子……
同乡“你们是不知道啊,这苏青州就是咱们“新眠”的耻辱啊!啧啧!”
同乡语气讽刺起来:
同乡“好好一个大臣不当,非要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幸好没殃及我们“新眠”的百姓!”
说着这些人都双目合十,祈祷起来。
新眠百姓“感谢老天爷,感谢皇上圣明,感谢“新眠”的列祖列宗……”
苏青州睁着眼睛看着他们,眼里没有起伏。
有位“新眠”人一把拍了苏青州一下。
李四“信傻子,你怎么连祈祷也不会呢?”
王喜看不过眼,拉了拉李四:
王喜“人家痴傻已经很可怜了,你就为祖上积点阴德,别在为难他了!”
说着王喜叹了口气:
王喜“人家有女娃子要养活,也不容易……”
李四悻悻的收了收手,嘴里还嚷道:
李四“我就只是想跟他开个玩笑……你看他……”
李四(也没什么反应啊!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位同乡又接着往下说:
同乡“安静了安静了,我故事还没讲完!”
李四一拍大腿,咧嘴干笑:
李四“得嘞,你接着讲……接着讲!”
同乡“听说那苏青州的夫人疯了!”
这一开口把其他人都给弄懵了,好好的人怎么就疯了?
顿时间七嘴八舌,你说这个我说那个的,说出说什么原因的都有。
苏青州就在这时抬眼看了一下那位同乡,眼神深深。
同乡“据说她是从宫里出来跟她丈夫苏青州吵起来了,那声音吵吵嚷嚷的,当时不少人都听见了,就是没有人开门……”
同乡感叹道:
同乡“后来有人说看见苏青州带着女儿走了,那位夫人又哭又骂。以前家里娇养大的,愣是在雨里淋了几个时辰……”
同乡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同乡“这里烧得不清了……”
其他人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
群众一“烧得好,丧尽天良的遭报应了……”
群众二“也是可怜人……”
群众三“活该!”
突然有人问道:
群众四“那现在那位夫人怎么样了?”
同乡诡异的笑起来,语气莫名的说:
同乡“能怎么样?跑乞丐堆里去了……”
接下来的交谈声、议论声更是大得惊人,像是一群苍蝇在耳旁不断得惹人心烦。
苏青州,不,此时的苏信低下了头。
他一步一步的缓慢走着,他的背影像极了佝偻的老人,一步一步的走着,背像是要跟地面一样………
苏青州(没想到,她最后竟然落得了这么个下场……)
议论声从远处隐约传来,把跟风一般轻的叹息声给淹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