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步宗城比以往要冷了一点。
这种感觉其实不应该在步宗城的居民身上存在,在步宗灵树的庇护下,炎热的阳光不会直射到城中居民的头上,这里是酷热步宗中,唯一冬暖夏凉的地方。
但小柳确确实实的感觉到了冷。
以往迎面过来只会又热又闷的风中居然带上了一丝清凉,并且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头顶的树荫变得比以前要茂密了不少。
而且听说这几天要在城中举行葬礼,小柳觉得这可能也是那种阴冷感到来源——需要整个步宗城居民参与,甚至十二部族的族长都全到齐了。
小柳忍不住看向了灵树树干的方向,那里是宗主的殿堂,心中揣测着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的确只是一场葬礼。
步惊风端坐在主位上,沙烁般颜色的瞳孔扫视着大殿中的一位位族长。那些猫神色都大同小异,维持平静的同时又在不断打量着周围同袍的神色,尤其是他,以及葬礼主猫的兄长。
这又不止是一场葬礼。
步惊风沉默的看向大殿正中央,青年披着一身白麻,搭在棺材边上,低头朝着棺材内的猫。他的眼力很好,看得见青年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们都很沉得住气。
“葬礼在明天卯时举行。”青年张开嘴,突出几个低沉喑哑的字眼。他抬起头看着这位宗主,而宗主正向他投来视线,“阿弟从小就喜欢灵树,感谢宗主大义,愿意让阿弟葬在灵树旁。”
“卯观为步宗牺牲,这是他该得到的。”
青年的手抓紧了棺材边。
步惊风平静的说:“你们要是没有别的事情,就先离开休息去吧。卯观的抚恤之后本座会差猫送过去。”
在前半句话说出来时明显放松了不少的族长们,在听到后半句话后似乎又紧绷起来。他们彼此之间交换着眼神,首座上的步惊风只消一眼便知道他们肚子里打着什么鬼主意。
“宗主,老夫以为不妥!”子族那老家伙果然最先站了出来,登峰虽然是一张猫脸,却总带着老鼠般的精明。
“卯观虽为步宗而死,单此事究其根本不过是一场意外罢了,不符合抚恤发放的要求。”
老家伙说的义正辞严,脸上的表情很是严肃,要是换了一些年轻点的,不了解他们这帮豺狼的猫估计还真会被唬住。
所以步惊风只是笑了一下,“刚才忘了一件事,看到登峰族长本座就忽然想起来了,有件事忘记和你说。”
“什么?”登峰皱起眉头,心里思忖着宗主想搞什么名堂。不管他搬出什么理由,若是自己不能得益,也不能让其他宗族得益!
“和卯观一同失踪的,还有你们子族的孤烟。”
“……”
登峰脸上露出的是惊愕和一丝丝后悔,他惊讶于孤烟这么擅长逃命的猫居然也不知所踪了,又后悔自己刚才站出来的太早太急。
要是再慢一点,他也可以拿到一大笔抚恤!
周围蠢蠢欲动的族长们纷纷低下头,登峰的吃瘪让他们心里冒出了忌惮,而这忌惮更压过了那点贪婪。
步惊风扫视着殿中各族,颇感无趣,于是起身拂袖,径自离开:“既然没话说了,那就散了吧。”
聚集在殿中的猫们虽然还是心有不甘,但看着步惊风走掉也不敢出声阻拦,踌躇片刻,只得纷纷散去。
唯有那个青年依然站在棺椁旁边,注视着死去的胞弟。
而有的猫,连这份注视也做不到。
在宗主口中,尚处于失踪状态的孤烟就是这样的猫。虽然身处束缚之中,但她依然会想到那位亲手送走的同袍,思索着自己的抉择是否正确。
孤烟从那片幻景里醒来的时间,比炼狱还要更早。
当她亲手结束卯观生命的那一刻,她就从那片幻景里脱离出来了。连孤烟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所以步惊风将她留在了这里——想来是不会放她离开了。
这处巨大的祭坛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建立的,祭坛比地面高一些,周遭是沙土和岩砖,除此以外,目之所及,什么也没有。
步惊风将她锁在祭坛之中就再也没管过她,孤烟每天都能感觉到有什么在蚕食她的力量或是灵魂。
思绪慢慢迟缓的这些日子,孤烟时常会思考,在死去的那一刻,卯观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失去双腿的痛苦?被轻视击败的耻辱?或是再也无法实现的理想……
辰渺阿姨的理想。
一些早该意识到的东西似乎终于迟钝的出现在大脑里,孤烟愣愣的看着地板,很久很久以前见过的一幕从记忆深处艰难的爬了上来。
在燃烧的火海前,所有的努力付之一炬,连无关的旁者都会感到绝望的时刻,辰渺阿姨也依然没有放弃自己。
那卯观,她的孩子,他真的会想要如此简单的离开么?
孤烟心里没有答案,而答案也已经不重要了。
“孤烟,”她盯着祭坛上那些怪异的纹路,呢喃着自己的名字,“你想要做些什么?”
从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在问这个问题。
直到今天也依旧没有获得答案。
也许再也不会有答案。
一团漆黑的物质从石墙缝隙的阴影里涌出,涌动着聚集成一只少年猫的大致高度后,那些漆黑的物质从面部开始退潮般消去,露出一张半边都被金属替换的脸。
如此有辩识性的面部特征,毫无疑问,这正是灵钻。
轮椅转动着向前,停在凸起的祭坛边缘,灵钻的脸上带着几分阴翳,右手的五指捏紧了轮椅扶手,话里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
“一场失败的实验。”
灵钻得承认,即便在关于韵力造物的道路上,他是当之无愧的大师,可在别的领域,他还是会被猫耍的团团转,费尽力气又一无所获。
灵钻盯着祭坛中心的孤烟,嘴里咕囔着:“都怪那个该死的小猫,实验体本来可以不用死!”
想到死去的卯观,他又忍不住心疼。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对药剂有近完美适性的实验体,结果就因为一个不听话的手下死掉了!
甚至还因为她的愚蠢,无知,一意孤行,害的他被黯大人责备!
那个该死的上官糖仁……等实验结束,他一定要去打宗杀了上官家的家主,既然他不会管教自己家里的猫,那灵钻就让他再也不必管教!
“该死的……”灵钻恶狠狠的瞪着似乎已经失去意识到孤烟,随手一挥,“把这只猫带回去。”
周遭的阴影里有一团团漆黑的物质涌出,像一根根触手那样靠近,缓慢的将锁链和孤烟一同卷起。
那些接触到触手边缘的锁链很快像是被什么熔断了一样,啪嗒啪嗒的落在祭坛表面,而触手则卷着孤烟带着灵钻一同回到了阴影之中。
阴影从脚下攀缘而上,一些轻微的杂音在耳边响起,灵钻似有所觉的转过头,正好看见了密室入口处站立的步惊风。
“哼!”
看着灵钻从阴影里消失,步惊风沉默的走向空荡荡的祭坛,招手用韵力拾起一根被熔断的铁链。
不,比起熔断,它更像是被什么腐蚀了。
“……”
比起那位琢磨不透行事似乎全凭自己的使者,步惊风始终更忌惮着这个叫灵钻的家伙。他在步宗的某处有一座自己的修炼室(大概是类似的功能),而步惊风不知道在哪里。
还有这些能力古怪的怪物,灵钻身边始终不缺这样的怪物。连异猫都算不上,甚至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猫的地方,完完全全就是怪物。
丢开锁链,步惊风又用韵力托举起祭坛中心几枚成色上佳的时晶,转身离开了此处。
他现在要去将手上这些“抚恤”,送到家属的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