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子压在被剪下的烛心上,火苗挣扎着明灭几许,黯然归于沉寂。
鼎内浅香袅袅,仅外间留着一盏换了深厚罩子的灯防着公主起夜,采薇朝着卧榻的方向瞧了一眼,摆摆手,诸人屈膝一礼,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婢女采薇留两个人在门口守着,里间我来值守。
门外,采薇压低了声音,告诫道:
婢女采薇近日公主心绪不佳,难以安眠,娘娘特意吩咐点了安神的熏香,若是谁不知好歹扰了公主安睡,不说娘娘,我便饶不了你们。
她看着年轻,做为元淳公主最宠爱的婢女,在底下人中还是极有威信的,这话一出,皆敛目称是。
关上门,采薇快步走到榻前,轻声唤道:
婢女采薇公主?
元淳正睁着眼,适应了黑暗之后,已经能大致看清轮廓。她盯着帐顶某一处微微出神,忆起大婚前日,自己看着婢女们换上的绣着百子千孙的床帐傻傻的笑出声,心神尚残留着当时的雀跃与羞涩。采薇的声音恍惚而遥远,良久,才轻轻“嗯”了声。
婢女采薇公主您先睡会儿吧,离亥时还早着呢,等差不多时辰了奴婢再叫您。
元淳…采薇!你别离我太远…
这话透着急切和慌乱,直叫采薇心里头发酸,可她半点都不敢显出来,用着寻常语气道:
婢女采薇公主,奴婢不走,奴婢就在这儿陪着您。
……………
刻漏已过卯时一刻,再是有心想让公主多睡一会儿,采薇也不得不叫醒她。
元淳立在榻前,脑袋尚有些昏沉,指尖揉了揉额角,脸上露出些疲色来。
看着正将两个枕头塞到被褥里的采薇,元淳想了想,走到窗边。
她虽不知白日里萧策是如何来去,未免万一,还是将窗打开的好些。
手方挨上窗栓,元淳犹豫了下,随即无声嗤笑。
更丢人的事情她都做过了,“放”一个男人进屋而已,她还有什么脸面去感到羞耻…
采薇重新把床帐放下,从床底下一够,就勾出一只盒子,将盖子打开后,一股令人憋闷的、说不出是什么的怪异气味瞬间散了出来,采薇憋着气慢慢吐出,不敢想象待会儿竟要把这里面的东西穿戴到公主身上。
这气味也让元淳从自嘲中醒过神来,皱着眉转过身来,月光从开了一小条缝隙的窗口钻进来,飘落在她雪白的里衣上,散发出朦胧的光晕。
婢女采薇公主,您真的要穿吗?
盒子里的东西,主仆俩早避着人查看过,经过方才这一茬,元淳的心情比白日里平静了许多,抬起双臂,轻声道:
元淳采薇,替我更衣。
…………
萧策来的时候刻漏正至亥时。
元淳穿惯了绫罗,她倒不在意盒子里的外衫衣料粗糙,只这味道实在是……忍着嫌弃换上衣服,她不愿自己睡觉的地方沾上这味道,兼之屋内昏暗,索性搬了绣凳挪到窗边,借着打开的小缝盯着远处廊道内的灯火发起了呆。
萧策成年你怎么不坐榻上?
伴着男人低沉的声音,一阵热风呼过耳边,身上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
顾不得回头,一声惊呼已至嗓子眼,元淳忙抬起双手,有人却比她更快。
萧策成年是我。
心脏还在疯狂跳动,害怕渐渐消散,恼怒涌上心头,元淳抓着对方的手就往外掰。
萧策纹丝不动,单手捂着元淳的嘴,一手按住她的肩膀,轻轻的笑:
萧策成年生气啦?胆子真小。
说完立马放手,还往后退了一步,正好躲过对方打过来的手。
元淳狠狠瞪他一眼,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窗台,忍不住问:
元淳你是怎么进来的?
又想起采薇,急急绕过萧策,便看到采薇趴在桌子上。
萧策不紧不慢的跟在元淳后面,看她查看她那个贴身婢女时脸上流露出来的关切,慢悠悠解释道:
萧策成年急什么,我这么怜香惜玉之人,可不会对女子做什么粗鲁之事,只是点了她穴位,让她睡一觉罢了。
他做伤心状:
萧策成年唉,我们都要成婚了,你竟如此怀疑我的为人,可真叫我难过。
元淳其实明白过来是自己反应大了,有些不好意思:
元淳抱歉。
萧策图的可不是这么一声歉。
萧策成年日后你我一体,抱歉什么的实是没什么必要,只是以我所处的位置,稍不注意便会万劫不复,若你我之间起了猜疑……
话未说尽,但元淳已经明白他的意思,甚至为联想到的“后果”而皱起了眉。
梁魏联姻已定,魏贵妃心头万分不舍,亦忧心多年的放纵使得女儿太过单纯,中了人算计,一有空闲便会教导元淳后宫阴私,囚困在皇宫之中的女人尊贵之下的卑微,荣华之下腐败枯萎的善心,为家族、子嗣而不得不越见残忍的手段……如此荒谬和真实。
脚下是她走过无数次的路,元淳却觉得虚幻起来,她十几年的幸福时光如同染着鲜绿外衣的枯叶,只需一根手指,便能被轻而易举的碾碎。
或许就如母亲感叹的那般,如此快的明白萧策的意思,她确实是“长大”了。
元淳甚至不知是该心疼默默承受一切的母妃,还是该心疼即将重复母亲命运的自己。
她渐渐冷静,面色严肃的做出承诺:
元淳我是大梁未来的太子妃,我不会背叛你。
大梁的太子妃…吗?
萧策颇有些玩味的品着这句话。
虽然与他期待的有所不同,不过有什么关系呢,迟早,他会得到自己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