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一片寂静，他的耳边却喧闹震天，顾宗堂签订了二十一条，成了大家嘴里的卖国贼，他这个顾家少爷的身份，也尴尬起来。近日回军校，就见曾经与他关系颇为亲近的同学都选择了与他保持距离，但是顾燕帧向来桀骜不驯惯了，也不在意这一个两个所谓的朋友。
但是，老头子的话，还是对他有影响的。
“顾燕帧，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谢襄。”
“你能给她什么？没了顾家的身份，地位，谁还知道你是叫顾燕帧还是顾燕假？”
“更何况，”顾宗堂深深叹了口气，也是带了几分无可奈何的苦意，”虽说是情势所迫，但是我毕竟是签了条约的那个人啊，声名狼藉，一蹶不振，从此再也没有话语权，而她呢，清清白白一个女孩，若你执意跟她一起，就是将她拖入这个泥沼，连累她一起遭受别人的冷言冷语？政客，一旦赌输，东山再起又谈何容易。
“顾燕帧，你能给她什么？”
是啊，他能给她什么呢？顾燕帧抵着病房的门，第一次感受到了迷茫。
“顾燕帧！”趾高气昂的嗓音从走廊另一边传来，女人穿着剪裁得体的长裙，臂弯间搭着看起来就贵的吓人的狐皮披肩，款款走来。
顾燕帧当然知道她是谁，董小姐，他曾经的未婚妻。
“顾家说是一蹶不振，也算是抬举你了。”董小姐略微眯了眼看他，带着幸灾乐祸，“当初你要是乖乖跟我订婚，这结了婚，董家还能捞你一把，只可惜你这人太不识好歹。听说，你最近迷恋上了个姑娘，是你同学的妹妹？”
“你打听的倒是清楚。”
“那当然，我还想知道，现在的你还护的住她吗？虽然我董家也不是什么有权势的人家，可要是说点什么，还是有人愿意听的。”董小姐说的虽然谦逊，可言辞间的得意却要溢出来。
“你想做什么？”顾燕帧妥协了，他清楚的知道，他再执意跟谢襄在一起，这种事就会源源不断的找上她，那么她的梦想该怎么实现呢？
她那么努力的在军校里坚持着，怎么可以因为他，被折断了梦的翅膀。
顾燕帧还是每天逗谢襄开心，可是谢襄也发现了，他有心事，可是病房里的消息太闭塞，她没有听到一丝动静，也不知道他在烦恼些什么。
“顾燕帧，你过来！”谢襄朝顾燕帧招了招手，顾燕帧就凑了过来。
“这个给你，我这不是受伤了吗，医生不让出去，买不到别的礼物，这扣子送你了！”谢襄搂着顾燕帧的脖子，贴在他耳边喃喃到。
顾燕帧看了眼手心里的扣子，心里却是酸涩的不行。
他的傻姑娘啊，她知不知道他会辜负她，他哪里有资格享受她给的温柔。
捏着扣子的手心握得死紧，仿佛只要握的够紧，就可以不用失去。
谢襄的伤渐渐好转，而顾燕帧的心事也越来越重，谢襄看在眼里，心里也略略有点担忧，可她还未想好怎样开口询问，却是先等到了顾燕帧说分手。
“襄襄，我......我们分手吧。”顾燕帧停顿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
“为什么？”谢襄微微转头，看了看坐在她旁边的顾燕帧，却见他低头垂眸，看不见他的表情。
“我要离开这里了，回南京，或者去别的地方。”从此天各一方，人生再无自由。
“是吗？”
“我走了以后，你跟教官申请要个舍友吧，一个人住总归不安全，虽说是在军校，但总归多个人多个照应。沈君山，或者黄松，你喜欢的都可以。”顾燕帧原以为这些话会很难说出口，可是他设想了下他离开以后她要孤零零的面对夜的黑，就觉得只要有人陪她，保护她，珍惜她，他都可以接受，哪怕那个人不是他，哪怕他，心疼的仿佛碎裂。
“几点的火车？”
“......不用来送了，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几点的车，我不想说第二次。”
“下午五点。”顾燕帧看着谢襄的眼神带了点希冀，却在见她面无表情的起身离开以后，那点希冀的光就碎成了光点，最终泯灭于黑暗之中。
是啊，从今天起，他们就再无瓜葛了，会成为最最熟悉的陌生人。
顾燕帧握紧了拳头，可这能怪谁呢，是他提的分手，是他选择了妥协，是他背叛了承诺，也是他先松开了紧握的手。
是他，是他，一切都是因为他。是他先招惹的谢襄，是他起了逗弄的心思，却赔了他的一颗真心。却在最后，收获了她的情意感受到了她的心意，却狠狠的伤了她的心，狼狈的将她推开。
而如今求仁得仁，他的襄襄平静的接受了，他却在失落什么呢。
他的傻姑娘，从来都是理智的，温柔平顺，却有她的坚持，和她的骨气。
顾燕帧怔怔的坐在长椅上，正午的暖阳在他身上停留，却驱散不了他心中的寒意。
谢襄站在窗边，看着顾燕帧在阳光里沉默，许久之后，他才缓缓起身，戴上帽子低了头匆匆离去。
她的少年呀，从来都是意气风发，桀骜不羁，如今这般垂头丧气的模样，是她不曾见过的。她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逼得他丢了一身的傲骨，可他开口说分手的那瞬间，她感受到的不是释然不是解脱，而是泣血般的绝望。
她离开前看到他沉寂的眼神，苍白的脸色，心里是止不住的心疼。心里空落的仿佛一片旷野，名为心疼的杂草疯长，掩盖了难过悲伤还有气愤。
原来，不知不觉，顾燕帧这个人，已经装满了她的心。
而她从来不知道，心空了以后，却不是悲伤，是疼是绝望是再无人回应的茫然。
下午的火车站，到处都是迎来送别的人，有人重逢，有人离别，有人茫然，有人喜悦。
顾燕帧低头看了眼手心里用红绳红豆做了装饰的衣扣，扯起了一抹苦笑，他的快意人生，他的意气风发，他的患得患失，他的一厢情愿，他的两情相悦，都将被留在这个站台。
他曾得到过极致的甜，在她说爱他的那瞬间。他也尝到了极致的苦，在他逼着自己说出分手的那一刻。
火车缓缓进站，顾燕帧提了行李，跟在顾宗堂身后上了火车。
襄襄，再见。
只怕是，再难相见。
列车飞驰，顾燕帧端着装了七分满的酒杯，满眼都是挣扎。
夜幕已经降临，仅剩了一点微光，窗外的风景在飞速的倒退，而他的身影落在玻璃上，却是孤零零的带着说不出的苦楚。
桌边的椅子被拉开，女人华贵的衣摆在腿边荡开一圈涟漪。
“顾少爷，一个人喝闷酒多没意思。”女人柔软的手贴着他的酒杯，手指爬上他的手背，艳丽的红色指甲分外显目，衬得她皮肤更加的白皙。
顾燕帧却似被毒蛇缠上般，扔了酒杯，眼里的不耐烦仿佛要变为实质。
“你还真当自己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顾少爷吗？就算回了南京，顾家也不复荣光了，你也不再是顾家的脸面，”董小姐收回手，托了下巴眯了眼看他，“不过就是一场订婚礼，当初你怎么对我的，我可还记着呢，这次原原本本还给你。”
“说完了吧，那你可以走了。”顾燕帧转眼看了窗外，“你想怎样就怎样吧，你看我，像是个要脸的人吗？不可一世的顾少爷，顾家的脸面？你可能是在说我老顾家不存在的那个孩子吧。”
董小姐气急，她怎么就忘了顾燕帧是个多不要脸的人，他行事放浪形骸，从来不把规矩当回事，哪个世家少爷小姐不为了家族的荣光而每天循规蹈矩，可偏偏就是他，身份尊贵却活得像个泼皮无赖，叫人一提起就恨，心里却是极度的羡慕。
既然做不到像他一样，那就只能毁了，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董小姐气急，手臂微抬，握着酒杯的手指攥的很紧，仿佛在克制她泼酒的冲动。
“要泼就泼吧，”顾燕帧无所谓的看了她一眼，“我欠你的。”
酒液从额发间滴落，顾燕帧甩了甩头发，他欠别人的还清了，那他的襄襄，他又该如何还呢。
“既然这样，那我也答应你，不会去找谢襄的麻烦！”
“那我还要感谢你。”顾燕帧转眼看她，眼里都是认真。
董小姐再也说不出话，转身走了，这几日她能做的都做了，奚落，挖苦，嘲讽，他照单全收，却似乎不痛不痒，只有涉及到谢襄，他才会展露出别的模样。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她竟然在他这个纨绔子弟身上，理解了这句话，这叫曾经不屑于感情的她，也不由唏嘘。
“果然，游戏人间也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你欠我的，怎么还才好？”车厢外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襄襄？”顾燕帧不可置信，疾步走到车厢门口，就见谢襄倚着车厢的门，双手环胸，风吹过，她额上的碎发飘起，添了几分柔软，闪着碎光的裙摆散落在腿边，随风而动，绕着她纤细的脚踝打着转，一切都美好的不像话。
高跟鞋落地的声响渐渐逼近，许是她脸色太过难看，顾燕帧不由自主退了两步，被谢襄抵在了墙上，“分手是你提的，又何必做出这般伤心的模样。”
脸颊上似被风拂过，谢襄甩他的那一巴掌，既无气势也无力度，说是抚摸更为合适。
“过往一笔勾销，我在隔壁等你，你收拾下过来，不说清楚的话，这一巴掌，我再结结实实还你！”谢襄说完就转身走了。
直到脚步声远去，顾燕帧才如梦初醒，伸手摸了摸脸，唇边却是扯开了笑容。略微收拾了下，确信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帅气，转身就往隔壁跑。
“沈君山？”顾燕帧停住脚步，看着守在车厢门外的沈君山一脸震惊。
沈君山看着一脸急切的顾燕帧，倒是没说什么，往旁边让了让，看着他急匆匆越过他跑进车厢，微微扯了嘴角，仔细关好门，就离开了。
如果说之前他有多看不惯顾燕帧，现在终于是将他认真的放在了情敌的位置上。他虽出身于商贾之家，却对权谋之事也是略懂一二。
他一直以为，顾燕帧对谢襄不过是游戏般的喜爱，不想他却是真心的爱恋，即便顾家再是落魄，他依然有不可一世的权利，毕竟顾家尚在，谁能保证他们不会东山再起，做人留一线是谋求权势之人的必要，除非连根拔起，不然绝不会做些撕破脸皮的事。可顾燕帧却偏偏妥协了，低头了，退让了，也让他看到了，他的一颗真心。
顾燕帧，确确实实可以谈得上是个劲敌。
午间他去找谢襄，正巧遇见小珺去了她病房，更叫人吃惊的是，他大哥也来了。从他们言谈间，知晓了此事小珺应当是受了牵连，霍小玉的身份看来并不简单，而小珺就是来知会谢襄一声，她要回苏州暂住一段时间，避避风头。而他大哥，正巧要去苏州谈生意，提议送小珺，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沈君山微微蹙了眉，朝着沈听白看了好几眼，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而后又提起了顾家一些事，谢襄频频的打探，让沈君山觉得不对劲，也放下了对沈听白的研究，果不其然，她竟然不顾医生劝阻，要提前出院。
沈君山放心不下，得知她要去找顾燕帧问个清楚，就准备送她。
谢襄有伤在身，便答应了他的好意。
谢襄换了衣服，仔细打理了妆容，当时她想，若是顾燕帧肯好好将话说清楚，她就接他回来。如果再是这般自作主张，打着为她好的念头，擅自替她做决定，她就狠狠甩他一巴掌，就此再无瓜葛，让他后悔去吧。
她坐在椅上，捏了捏手指，却是笑了，幸好她来了，不然她的顾燕帧还要难过多久呢。
“襄襄。”顾燕帧进了门，走到她身边，小心翼翼的开口喊她。
谢襄也没回应他，只是略微抬眼对着桌对面的椅子点了点头，顾燕帧听话的挪过去坐下了。
“对不起。”谢襄还未开口，顾燕帧就先出声道了歉。
谢襄看着他满眼的悔意，带着讨好的笑，不自觉也跟着唇角上扬，却在他伸出想握住她的手时，躲开了。
“说归说，不许动手动脚的，我们可分手了。”谢襄正了正脸色，“其实也没什么，好像我们也没在一起过，这分手也是莫名其妙。”
“襄襄，我错了，不分手了好不好。”顾燕帧赶紧伸手抢了她的手，包在手心里，捏了捏又晃了晃，“什么没有在一起过，我人都是你的了，你就要负责的！”
谢襄对他笑了下，又飞快的收了笑容，抽回手站起身就往外走，顾燕帧赶紧拉住她的手，“襄襄，你真不要我啦？”
“不要了。”
“可你打扮的这么漂亮，不是来接我的？”
谢襄转过身，伸手捏了他的下巴仔细打量了下，“本来是这么打算的，可现在吧，又不想了。就像你说的，我一个女人，都混进军校了，能让我有企图的人，还少么？”
“媳妇儿，我都是你的人了，你就不能再有这种想法了。是不是沈君山，他怎么一起来了，他是不是又乱说了什么，我找他去。”
“是啊，我还要跟他一起回去呢。”
“谢襄！你眼睛是不是瞎啊！你都有我了，怎么还看的上沈君山！”顾燕帧委屈巴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出去，找女人，找一火车的女人！”
“去吧，这不就在火车上么，快找吧，免得错过了。”
顾燕帧自知理亏，做错了事还乱吃醋，“襄襄，其实我还有个名字。”
谢襄终于肯抬眼看他，顾燕帧赶紧上前一步将她环在胸前，“我还有个名字叫火车，而你，就是我的女人。”
谢襄听他死皮赖脸的胡说，还是忍不住被逗笑了，顾燕帧见好就上，环着她将她压在了椅子里，“你这么辛苦的来找我，我就该以身相许才是。”话音消失在两人相贴的唇间。
“顾燕帧！”谢襄惊喘出声，下意识收拢了腿，却夹紧了顾燕帧在她作乱的手。
“襄襄。”顾燕帧贴着她耳边，说话的语气带着诱哄，软软的撒着娇。
谢襄坚持的摇了摇头，顾燕帧叹了口气，将手收了回来。谢襄刚松了口气，顾燕帧却矮了身，她就觉得有温热的物事贴着她的小腿游移，待她意识到是顾燕帧贴着她的腿在吻时，已经来不及，她就似受了蛊惑般，在他张了口，轻咬她腿上的软肉。
谢襄脸上染了一片红晕，甚至连眼角都红了，顾燕帧他没脸没皮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却是不行，羞涩让她更容易情动。
顾燕帧，真的是她的劫数，而她，怕是在劫难逃。
湿热的触感，沿着小腿曲线，渐渐向上，而谢襄已是面色潮红，口中溢出难耐的喘息。
灼热的呼吸拂过，谢襄不自觉的颤栗了一下，下一秒，就被顾燕帧含入口中。
“顾燕帧！”谢襄终于在喘息的间隙，挤出了他的名字，不料换来的却是他更为猛烈的攻势。
但他也知道，谢襄有伤在身，也不敢太过孟浪，正准备收手，谁料后脖颈处突然传来疼痛，顾燕帧还未反应过来就晕了过去。
谢襄满脸红晕，一双美目湿漉漉的，逼不得已之下劈晕了顾燕帧。略微整理了下，谢襄拖着顾燕帧，把他扔到了床上，气哼哼的弹了下他的额头转身就走，脚底似乎踩到了什么，谢襄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之前送他的扣子，她撇了撇嘴，将扣子捡起，头也不回的离开。
沈君山等在列车交接处，见她款款而来，眼中的失落尽消，取而代之的是几分雀跃几分羞涩，他叹了口气，已经明了他在这场感情的角逐中，还未开始，就结束了。
“不带他回去？”
“不用了。”
沈君山虽然有所不解，却又知道他没立场问，默默跟着谢襄下了火车，踏上了回程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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