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叫晗儿的姑娘踏上春园三层的时候,隐约听到屋内有徐徐的箫声传出。
晗儿“哲也哥哥,是晗儿。”
晗儿端了碗水在外轻轻叩门。
敲门声末了,箫声却未曾停下。
晗儿许是早习惯了屋中人的反应,自己轻轻拉开那扇厚重的木门,正于窗边吹箫的蓝发少年映入眼帘。
晗儿“哲也哥哥还是和平日里一样好看哦~”
箫声忽止。
黑子哲也“瞎话。”
晗儿“嘿嘿~”
黑子哲也“怎么,又是要接客了吗?”
黑子自床边的木椅上站起,仔细地将那竹箫置于桌上。
晗儿“正是~”
晗儿嫣笑着走到近前,双手端上那碗水。
晗儿“哥哥,都这么多年了,你莫非还需要这催情水才能——”
黑子哲也“不然呢。”
黑子接过瓷碗,望着水里映出的容颜,
黑子哲也“我到底是个男儿,如何能对别的男人生出情愫?没有这水,怕是那玉火焚又能奈我何。若有一日真的被谁弄死了,也就一了百了罢。”
他端起那碗,往唇边送去。
晗儿“哥哥,你都不问问来人是何吗?”
黑子哲也“问了又如何,左右不过命罢了。”
赤司征十郎“——黑子!”
凉凉的液体刚滑入唇舌间时,黑子忽然挣圆了眼。
那声音!
赶紧将尚在口中的水吐回碗里,还好——几乎没有咽下!
黑子呛咳着把那碗水还给晗儿。
黑子哲也“你怎么不告诉我是他?”
晗儿“我,我想说呀,你又不听——”
黑子哲也“唉!你快出去!”
晗儿“好...”
黑子匆忙拿起床头柜上盛水的碗,猛地漱了几次口。
等赤司踏入那红漆桃木门时,黑子正坐在床边,脸颊藏在淡淡的阴影里朝他微笑。午后的暖阳照在他蓝色的发上,整个人显得暖暖的。
这等场景映得赤司本就雀跃的心情更加畅快。
黑子哲也“官人,您怎么来了?”
那窗边的身影站起来,缓步走到他面前,微微欠身。
赤司征十郎“今日晴空百里,我便去集市瞎逛,”
赤司脱下外氅,高兴地说:
赤司征十郎“我得了件好物,正听说春园午后是不点迷香的,想与你分享此物,就过来了。”
黑子温存地笑笑
黑子哲也“官人能再次来黑子这里,黑子真的很高兴。”
赤司回以一笑,从腰间抽出一管铁棒。
黑子哲也“这就是官人所说的好物吗?”
黑子疑惑地打量着那其貌不扬的铁棒。
赤司征十郎“你觉得这是什么?”
黑子哲也“嗯...您既这样说了,那必定不是普通的铁棒。”
赤司征十郎“哈哈哈哈。”
赤司把那劳什子倒过来,抬指按在了铁棒的某处,只听咔哒一声,那管青色玉箫慢慢被升了起来。
黑子哲也“——这是!”
赤司征十郎“黑子,你看看,这箫,可能吹么?”
赤司将那玉箫取出,递到黑子面前。
黑子赶紧摇摇头,向后撤了一步。
黑子哲也“此箫远观便知,是由玉打造。如此昂贵之物,黑子不敢妄动,恐伤了它。”
赤司征十郎“黑子,这是我要送你的。”
赤司擎着那箫,笑吟吟地说:
赤司征十郎“若是如今你连碰都不敢碰,那岂不枉费我一片心意?”
黑子哲也“——要...要送我的?”
赤司点点头。
不知所措地轻轻接过那玉箫,黑子左右查看了片刻,小心翼翼地置于双唇之间。
虽是生在贵族之家,赤司从小到大,身边的丝竹之声从未断过。
但这样的箫声。他从未听过。
似晚风,划过竹林,一片簌簌;似哭咽,怜人唱罢,泪沾裙裳。没有华丽如宫廷雅乐的旋律,却真实像那自然之中的天籁,出尘脱俗。
瞥见赤司出神的样子,黑子局促地停了下来,将玉箫双手奉上。
黑子哲也“黑子献丑了,请官人莫怪。”
这时赤司才回过神。
赤司征十郎“黑子。这箫于你,再合适不过了。”
赤司望着黑子,心里一阵宽慰。
黑子哲也“官人,我——”
赤司抬手制止了他。
赤司征十郎“你我相识,也是缘分。我给不了你别的,也帮不了你什么,且看你的箫有些旧了,就买新的赐予你。算是给你的弱冠之礼吧。”
黑子握着那箫,水蓝的眼瞳痴痴地望着赤司。
赤司征十郎“拿着吧,黑子。”
赤司将那箫鞘拿上前,
赤司征十郎“这是那保护玉箫的箫鞘,你平日吹奏过后,记得放进去,玉箫就不容易损坏了。”
黑子颤抖着膝盖一弯。
黑子哲也“黑子哲也...拜谢官人大恩!”
赤司征十郎“别这样,黑子。”
赤司赶紧上前扶起他。
赤司征十郎“你是个心智清明的人,不要如此妄自菲薄,轻易下跪——以后你与我就是平等相待,切不可低三下四。”
赤司征十郎“还有,别再叫我官人了。我姓赤司,名为征十郎,之后见面,唤我赤司便可。”
赤司征十郎“——黑子,莫哭了。我知道你在这魔窟里,受了不少委屈。”
赤司抬起手,抚去黑子眼角的泪水。
赤司征十郎“哦对了,若是那秀姨问起,你就说是你得了我的欢心,我便送给你这个当作礼物。”
黑子听着他这番话,始终没有吭声。最终,他点点头。
黑子哲也“黑子哲也无法向您报恩。只若您不嫌弃,我便吹这玉箫给您听,可好?”
赤司笑了。
赤司征十郎“如此,甚好。”
两人一直相处到夕阳霞晖,赤司知道春园日晚的规矩,便起身告辞。
黑子为赤司披上外氅,系好系带,又将袍子上的折子抚平。
赤司征十郎“谢谢你,黑子。”
赤司报以一个感谢的微笑:
赤司征十郎“之前忘了跟你说,我把你这段时日的接客都买下了。”
黑子手一顿,脸颊顿时爬上两片红晕。
赤司征十郎“呃...你别误会,我只是想,让你这段时日都能清静些,毕竟,我知道你并不愿意做那样的事。”
赤司有些局促地解释道。
话音落下,黑子沉默着点了点头。
黑子哲也“......赤司君。”
赤司征十郎“嗯?”
黑子哲也“您——还会来吗?”
赤司怔了片刻,转而温和地笑笑。
赤司征十郎“嗯,会的。”
黑子抬起头,对上赤司瑰丽的红瞳。
这样温柔的红瞳,和初见的那日相比,还要好看许多。
黑子走到门边,慢慢推开那扇木门。
黑子哲也“赤司君,我会等你来。”
赤司征十郎“嗯。”
赤司迈步向门外走出去,听见身后人的脚步声,开口劝道:
赤司征十郎“别出来了,外头比屋里凉。”
目送赤司离开后,黑子慢慢踱步到窗前,珍惜地拿起那管玉箫。
触手生凉,质感温润,音色空旷深远。这是不可多得的好箫。
黑子的脸上露出了孩童一样直白的笑容。
他叫赤司征十郎啊。
跟他谦和温存的性格相比,是更加刚毅的名字呢。
黑子哲也“赤司君。”
黑子哲也“赤司君。”
黑子哲也“赤司君。”
面对着关上的木门,少年的脸不知不觉地被那天边的霞光染红了。
他说他还会再来,他真的做到了承诺。
他出门时说,外面凉,让自己别出去。
他甚至还送了自己礼物。为了不被秀姨夺了去,他说是因为自己得了他的欢心。
赤司君,你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啊。
你不知道,我曾经也得到过很多客人的奖赏,只不过秀姨对我的例行检查总会把屋子翻个底朝天,拿到东西后一定会暴打我一顿。
秀姨知道我耐打,知道我轻易死不了,下手便更加没有轻重,只要不致残疾,鞭子木板各类惩罚手段层出不穷。
心疼我的那些女伶人悄悄给我上药的时候手都在抖。她们对我说,如果是她们被打成这样,早就一命呜呼。
黑子抚摸着那玉箫,淡淡地弯起嘴角。
我黑子哲也,必定免不了被一场毒打。
——但这次。
就算死,我也不会交出这箫。
因为赐我玉箫的这个人,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对我说了那么多话,问了我那么多事情,给了我尊严的人。
赤司君。
黑子望着窗外渐渐沉入地平线下的夕阳。
万籁俱静的同时,天际渐渐暗淡下去。
你一定要再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