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阿蓁

自从那日闻染小产，两人争吵后，她就被软禁在院里，日日被严加看守，防她轻生。她便白日坐在院子发呆，入夜就卧于床榻，只饮水却不进食，送来的饭菜皆是原封不动，阿蓁每日煎药劝她服下，可闻染要不不理，要不直接将药倒掉。这王妃的东殿除了看守的人，便只剩闻染与阿蓁两人了，李茂贞也未再没踏入过半步。

这日闻染起身便坐在院内，看着这天上的落雪，阿蓁将刚熬好的药端来放于桌上，闻染却未看药一眼，没由头地开了口李闻染阿蓁，我替你寻一户好人家安置了吧？还是你有什么心上人想结亲的？

阿蓁显然有些愣住，她跪在地上使劲地摇头阿蓁小姐不要赶阿蓁走，阿蓁只想陪着你，你去哪儿阿蓁便去哪儿。

闻染低下头来看她李闻染阿蓁，我觉得我可能时日不多了，趁着我现在还好好的，有了这身份也没人敢为难你，若是日后我去了你便没了依靠，到了夫家难免要受气的。

阿蓁还是一个劲地摇头阿蓁那阿蓁便不嫁了，阿蓁只想陪着你，小姐好好喝了药身子就会好的。

说着说着眼泪便流了下来。

闻染伸手拉起阿蓁，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李闻染傻阿蓁，我不放心你，怕你日后孤单，你怎么就这么倔，不肯听话呢。

阿蓁把桌上还微微冒着热气的药端起来阿蓁小姐也是，怎么就不喝了这药，好好养着身子，非要犟这口气，为难自己呢。

闻染看着她手中的药，伸手去接了过来，阿蓁心中有些高兴，她终于肯喝药了。可闻染接过后又将药放于桌上，又抬头望着这漫天的素白飘下李闻染如今的我，活与不活还有什么区别呢。

暖阁内，瑾妤见李茂贞最近变得有些冰冷，话也不说两句，知道闻染被禁于院中不吃不喝，心中很是担心，便试探性地开了口瑾妤王兄，嫂嫂如此下去怕不是办法，不如让我去劝劝她吧？

李茂贞看着手中的书卷，头也不抬得轻声说了句“嗯。”瑾妤即刻便跨步往闻染的院中走去，她离开后，李茂贞放下手中的书卷，其实本就没有入心，只是摆摆样子，思索了一番，还是站起身来，慢慢往那让他牵挂的小院走去。

瑾妤到了小院门口就看见闻染坐在院子，雪飘到了她身上，她却像一座石像般纹丝不动，阿蓁立于她的身侧，也是不语，听见有脚步声就转过头来，看见瑾妤刚想开口，却被她摇头的动作打断，而后又转过头来，恢复刚才的样子。

瑾妤走上前去，坐于闻染旁边瑾妤嫂嫂，你这又是何苦？

闻染见是她眼中有了波澜，便抓住瑾妤的手李闻染小妹，你快告诉我，长安如何了？

瑾妤有些为难，她怕闻染知道了，会让她更加难过。可她的一番踌躇令闻染心中早已猜了个大概，她缓缓放开手，拿起桌上早已凉掉的药碗喝了起来，许是久未进食胃中不适，刚饮下的药竟是全都又吐了出来。

瑾妤见此赶紧上前为她抚背，边抚边喊道瑾妤阿蓁，阿蓁，快备些清粥来。

阿蓁闻声赶紧去后院厨房，瑾妤又劝闻染道瑾妤嫂嫂，你这般不爱惜自己，是要拿自己的命和王兄赌气吗？

闻染稳了稳呼吸，有些自嘲道李闻染我如何他还会在意吗？

瑾妤赶紧道瑾妤怎会不在意！王兄最在意的便是嫂嫂，你几日未进食，王兄也是几乎未吃过东西。

闻染看着她，松开手背过身说道李闻染你若是不肯告诉我，便走吧，告诉他不用如此，我的死活已和他无关了。

她见闻染如此心中一急，便只能将实情告知于她瑾妤嫂嫂，长安已经…

闻染听了身子一颤，即刻转过身来，费力地抓住瑾妤的衣袖李闻染那皇兄呢？宫里的人呢？

瑾妤摇了摇头瑾妤都死了，可听说有位小皇子被救出，流落民间，不知所踪。

闻染还未来得及接受前些日子的悲痛，如今又听到这般噩耗，一时气血不顺，喉头腥甜，一口血喷在衣衫上，而后便晕倒过去。

瑾妤见状赶紧大声喊人，本在院外徘徊的李茂贞听见了一个闪身便到了她们身边，立刻将闻染抱起进屋放在床上，为她褪了外衫，掖好被角，而后坐在床沿，待宋良来找他时，才离开房间。

闻染醒来后想从床上起身，却发现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她唤阿蓁，阿蓁也没应，只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闻染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来人，她倔强的转过头去。

李茂贞见她这样，心如针扎一般，走上前去坐于床沿，将她扶起靠在自己身上，闻染虽是不愿，可已经没有推开他的力气。

李茂贞叹了口气李茂贞你何必拿自己的身子跟我置气呢？

闻染听了却是冷笑一声李闻染如今我是死是活都与岐王无关，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

李茂贞不动，突然喊了一声李茂贞进来

闻染不知他何意，便看向门口，只见阿蓁被绑了起来，她有些慌张，用尽全力撑起自己，对着李茂贞问道李闻染你这是作甚？

李茂贞冷言道李茂贞你难道没有怀疑过她给你煎的药吗？我们成亲前几年为何你会一直未孕，那日你滑胎之前饮的那碗药又是出自何人之手？

闻染被他这一问在脑中思索了一番，她不是没有怀疑过那天的那碗药，可她笃定阿蓁不会害她，便只当是胎不稳，自己又过于激动才会滑胎。李茂贞说成亲那几年，对啊 ，她见那药喝了许久都未有效，却又不想让阿蓁觉得心思白付，便趁她不注意时将药倒掉，为何不喝了反而还有了身孕，她竟一直未想过这个问题。

她直直地望着阿蓁，眼中复杂的情绪翻涌，不是的，阿蓁不会的。可却又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李闻染他说的可是真的？

阿蓁低头不言，闻染心中有了几分答案，可她还是相信不会是这样的，仿佛是在求证自己的想法一般又问李闻染阿蓁，他说的可是真的？

阿蓁却是目光从容，她缓缓跪下，对着闻染磕了个头，有些艰难但还是开了口阿蓁阿蓁今生的命不属于自己，下辈子阿蓁再给公主为奴为婢，以报公主之恩情。

闻染难以置信，她竟真做了这样的事，可是为何？她唤她公主，阿蓁几岁便一直服侍她，她们一起成长，一起玩耍，虽是婢女，她却从未将她视作下人，她视她为姐妹，她总想着自己可能时日无多了，想为她寻一门好亲事，让她有个依靠，可她呢？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又是何人指使的？她死死地盯着她，只问道李闻染为什么，为什么？

阿蓁又磕了一个头，看着闻染坦言道阿蓁阿蓁是不良人，从小便被不良帅带到宫中，陪伴公主左右。

阿蓁此言一出，闻染心中便生出莫大的恐惧，继鹏是不良人便罢了，阿蓁难道也是？袁天罡究竟为何要如此将自己捏于股掌间，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阿蓁见闻染眼中满是疑惑，便又开口道阿蓁不良帅当初对阿蓁的命令是不可让你与李茂贞有后，阿蓁便寻了那避子药日日给公主服下，哪知公主竟偷偷停了此药，还与岐王有了孩子，后来那孩子胎死腹中，太医都说公主很难再孕，我便未在给你煎药。可谁知，事隔多年，你竟还是与岐王有了孩子，这是阿蓁的使命，公主肚里的孩子只要是岐王的，便不能留。

闻染听后觉得喉头一腥，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李茂贞赶紧用衣袖为她擦去，闻染顺了顺气又看着阿蓁问道李闻染袁天罡为何如此对我？

阿蓁公主出生之时，大帅便卜卦发现你的命定之人会影响大唐的命数，一直想用你来牵制李茂贞，若是他日岐国做大，即便已你不是公主，那也改变不了那孩子半身皇室血脉的事实。

闻染恍然大悟，随后便大笑起来李闻染哈哈哈哈，皇位，又是皇位，你们为了这个皇位，要牺牲多少才肯罢休！

阿蓁看着闻染，终是忍不住流下眼泪，她对着闻染磕了个头阿蓁公主，阿蓁此生最不愿伤害的人便是你，可阿蓁从出生就是不良人，这一日是不良人，便一生都是不良人。

闻染看着她李闻染你也是不良人,鹏儿也是不良人，还有谁，袁天罡到底安排了多少人在我身边！

阿蓁摇了摇头阿蓁公主，大帅所做的一切都是切了大唐社稷，公主莫要责怪大帅。

闻染听了又觉好笑李闻染他如此罔顾你们的性命，你们竟…

阿蓁突然打断闻染，又磕了一个头阿蓁阿蓁以后怕是不能再照顾你了，你好好保重身子，别再与岐王赌气了，也别再把药倒掉了，那真是恢复身子的药，阿蓁去那头日日保佑公主，身强体健，平安顺遂。

说完便气绝倒地，口中不断渗出鲜血。

闻染见状也是一口气提不上，晕了过去，李茂贞立即叫了御医来，就这么抱着闻染，片刻也未松手。闻染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还在李茂贞怀里，她微微一动，李茂贞便醒了过来。闻染轻轻说了句“水”，李茂贞立刻将她用枕头安置好，为她端来一杯水，给她饮下。

闻染饮了口水后，便看着地上隐约的血迹，她问李茂贞李闻染你打算如何处置阿蓁的尸首？

李茂贞放下了水杯，背对着闻染道李茂贞送还给袁天罡。

闻染语气变得柔和起来李闻染可不可以，留下来，让我好好安葬。

李茂贞回头看着她李茂贞她做的事不值得你如此。

闻染却摇了摇头李闻染她已经走了，我也已经如此了，如今再去责怪谁又有何用？

李茂贞走到床边，看着她李茂贞你为何对我不能这般宽容？

闻染抬头看着他李闻染正臣，我累了，我的亲人都去了，如今连阿蓁也走了。我想通了，我们一起好好过余下的日子好吗？

李茂贞看着闻染，眼中渐渐开始恢复往日的疼惜，他委下身来与她平视，闻染则撑起身子抱住他李闻染我不再跟你置气了，我好好喝药，好好静养，我们好好过余下的日子便好。

李茂贞听完此言，眼眶竟有些红润，他将闻染彻底抱入怀中李茂贞你答应我定要好好养着身子，行吗？

闻染又点了点头，她感觉到自己的日子可能不多了，她现在要做的，是确定瑾妤所言是否真实，找到那个孩子，尽力护他周全。

李茂贞安置闻染休息后，便走到客房，寻问御医情况，张御医眉头紧锁张御医殿下，若是王妃好生静养，不再忧思劳神，可保三两载无恙。

李茂贞去听了竟有些站不稳身子李茂贞你说什么？三两载无恙，那三两载之后呢？

张御医叹了口气张御医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李茂贞听后扶手在桌上，好长一段时间都缓不过神，他们的日子就只剩下两三年了吗？他看着张御医，缓缓开口道李茂贞你做好你的事便可，切勿让王妃知晓。

张御医点了点头便行了礼告退，只留李茂贞一人在屋中，久久不能缓解心中的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