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条长街旁每一家、每一户都把门闭得严严实实,任怎么敲也岿然不动。蓝思追敲门询问,敲到第十三间铺子,重复着那句重复了数次的话:“请问有人在吗?”
忽然,门板动了一下。一条细细的黑缝被打开。
门里很黑,看不清门缝之后是什么,开门的人也没有说话。靠得近的几名少年不由自主后退了一小步。
蓝思追定定心神,道:“请问是店主吗?”
半晌,一个苍老古怪的声音从门缝里泄漏出来:“是。”
金凌背着金婼和‘莫玄羽’走了过来。‘莫玄羽’拍拍蓝思追的肩,让他也退后,道:“店主,我们初来贵地,雾太大迷了方向,走了很久有些累了,不知能不能让我们借店歇个脚?”
那个古怪的声音道:“我这店,不是供人歇脚的。”
‘莫玄羽’仿佛一点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神色如常道:“可贵地没有其他的店里还有人在了,店主当真不肯行个方便?有重酬。”
金凌忍不住道:“你哪来的钱重酬。先说好吗,我可是不会借给你的。”
‘莫玄羽’把一个精致的小钱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你看,这是什么。”蓝景仪大惊:“你胆子也太大了!这是含光君的!”
正吵着,门缝被稍稍打开了些,虽然还是看不清屋里的陈设,但已经能看清,门后站着一个满头灰白、面无表情的老太太。
这老太太虽然勾腰驼背,乍看非常苍老,但其实皱纹和老人斑不算很多,说是位大娘也可。她打开了门,让开了身,看来是愿意让他们进去了。
金婼有些惊诧,低声道:“她竟然真的肯让人进去?”
‘莫玄羽’也低声道:“那是当然,我一只脚卡在门缝里卡着呢,她想关门也关不上。再不让我进去我就直接踹门了。”
金婼:“……”暴力
这座义城已是诡异森然,居住在这里的人也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百姓。这老太太如此形迹可疑,一群世家子弟心里直犯嘀咕,虽然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进屋,但里外不是路,死马当活马,无法,只得抱起中毒后僵立不敢动弹的同伴,陆续进门。那老太太冷眼在一旁守着,等他们进门了,立刻把门关上。屋子里登时又是一片严严实实的黢黑。
‘莫玄羽’道:“店主人为何不点灯?”
老太太道:“灯在桌上,自己点。”
蓝思追刚好站到一张桌子旁,慢慢摸索,摸到一盏油灯,摸了一手陈年老灰。他翻出一张火符,吹燃,刚刚把它凑近灯芯,无意间抬眼一扫,刹那间一阵冷气从脚冲到头顶,头皮轰的麻了。
这间店铺的堂屋里,密密麻麻、摩肩接踵、挤满了整整一屋子的人,个个睁大了双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
他不由自主松了手。在那盏油灯险些摔到地上之前,‘莫玄羽’将它抢救了回来,从容地在他另一只手里还在燃烧的火符上一擦,点燃了它,放到桌上,道:“这些都是老人家您扎的吗?好手艺。”
众人这才觉察,这满屋子里站的,不是真的人,而是一大群纸人。
这些纸人的头脸、身体和真人一般大小,做得十分精致,有男有女,还有童子。男的都是“阴力士”,做成高大健壮,怒发冲冠之态。女的都是面貌较好的美女,或扎双鬟,或梳云髻,即便罩在宽大的纸衣下,也能看得出身姿婀娜,纸衣上的花纹甚至比真正的锦袍还要精美。有上了色的,浓墨艳彩大红大绿;有还没上色的,通体花白花白。每一个纸人面颊上都涂着两抹大腮红,充作活人脸上的气色,但他们的眼珠子似乎都没来得及点上,眼眶里是全白的,腮红涂得越浓艳,越是阴阴惨惨。
堂屋里还有一张桌子,桌上有几根长短不一的蜡烛,‘莫玄羽’将之一一点起,黄光照亮了大半个屋子。除了这些纸人,堂屋的一左一右还摆置着两个大花圈,角落的纸金元宝、冥钱、宝塔堆成了小山。
从一进来,金凌就感觉到背上的人儿一直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服,似在害怕。也是,来到这么诡异的地方,何况是个女孩子,都难免会害怕。金凌将金婼轻放在椅子上。
这时‘莫玄羽’又问那老太太:“请问能否借厨房一用?”
老太太似乎不喜火光,几乎是恶狠狠地盯着那盏油灯,道:“厨房在后面,自己用。”说完,她便躲瘟神一样地躲到另一间房里去了。她关门的声音极大,听得几人一抖。
金凌道:“这个老妖婆肯定有古怪!你……”
‘莫玄羽’道:“好啦,别说了。我要人帮忙,谁跟我来?”
蓝思追忙道:“我来。”
蓝景仪仍是站得笔直,道:“那我怎么办啊?”
‘莫玄羽’道:“继续站着,不让你动你就不要动。”
蓝景仪:“啊?还要站着,不能坐下吗?”
‘莫玄羽’:“男子汉大丈夫,站会儿没事的。”
蓝思追跟着‘莫玄羽’一起到后边厨房,金凌有些好奇,耐不住的跟去。
蓝景仪见兄弟去帮忙了,无聊得很,便慢慢的凑到金婼旁坐下:“金姑娘,你觉得思追这人怎么样啊?”
金婼道:“斯文秀雅、仪表不俗。”
蓝景仪见金婼这般评论蓝思追,想比是对蓝思追印象很好。蓝景仪道:“那……那你对他有没有些心动?”
金婼:“……”这是要牵线?
蓝景仪在心里骂了自己个千百遍,干嘛要问这种问题。蓝景仪一下猛拍自己的脑袋。
尴尬之际,蓝思追等人都端了一碗粥来。金婼吃了一口,辣味瞬间将眼泪逼了出来。蓝景仪也喷了:“这是什么,毒药吗?!”
‘莫玄羽’道:“什么毒|药,这是解药!糯米粥。”
蓝景仪道:“姑且不论糯米为何会是解药,我从没吃过这么辣的糯米粥!”
其他入了口的纷纷点头,都是一副眼泪汪汪的模样
金凌端起金婼的碗尝了一口,道:“你这里面都放了些什么啊,辣味那么重。”
蓝思追好奇之下,端碗尝了一口,脸都憋红了,抿着嘴忍住没喷,两眼发红,心道:“这味道……居然可怕得有点似曾相识呢……”
‘莫玄羽’有些尴尬的小声道:“我可能不小心放太多辣椒粉了。”
“……”
‘莫玄羽’道:“这药三分毒,辣一辣出一身汗,才好得更快,是不是。”
众少年“噫”的纷纷表示不信,但还是苦着脸把粥喝完了,一时之间,人人满面红光满头大汗,个个备受煎熬生不如死。
‘莫玄羽’忍不住道:“至于吗?含光君也是姑苏人,他也是很能吃辣的,你们怎么就这样。”
蓝思追捂嘴道:“不是啊前辈,含光君口味很是清淡的,他从来不吃辣……”
‘莫玄羽’怔了怔,道:“是吗。”
不知哪里吹过来一阵阴风,把那间小房的门吹开了一条缝,时而开,时而合。房间里黑魆魆,模糊能看到个佝偻的影子坐在桌旁。
蓝思追唤道:“前辈?……莫前辈?”
不知唤了几声,才把出了神的‘莫玄羽’唤回来。
“嗯?”
蓝思追低声道:“那个老太太的房门……开了。”
‘莫玄羽’示意他们不要动,自己走进了那间屋子。
众人通通都把目光看向那房间里。
不一会儿,‘莫玄羽’若无其事地走出来,带上房门,道:“都别进去了。”
金凌道:“你刚才进去,有没有看清那个老妖婆到底是死是活?”
‘莫玄羽’道:“别叫人家老妖婆,没礼貌。这老太太,是一具活尸。”
少年们面面相觑,蓝思追道:“什么叫活尸?”
金婼问道:“这活尸是不是有呼吸,还活着,但身体却像尸体一样?”
‘莫玄羽’惊奇道:“你怎么懂的?现在兰陵金氏都改教这些了吗?”
金婼道:“不是,那是我小时候曾到小叔叔的房里在一本书上无意间看到的。”
‘莫玄羽’若有所思:“那你还有没有看到别的东西?”
金婼摇头道:“没有。当时我才看了一页,就被小叔叔抱走了。”
‘莫玄羽’摸了摸鼻子:看来这金光瑶有问题,一个修炼正道的人房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这时金凌问道:“她怎么回事活人,这种地方住的了人?”
‘莫玄羽’道:“只要没有危险,这里一样住得了人的。你们刚才看了里面没有?”
“看了。”
“看到什么了?她在干什么?”
“穿针。”
“穿进去了没?”
“……没。”
“对,穿不进去。死人肌肉僵硬,是没办法做穿针引线这种复杂动作的。她脸上那不是老人斑,是尸·斑。而且她不用吃饭,但偏偏能呼吸,是活的。”
蓝思追道:“可、可是这位老人家年纪很大了,许多老太太都眼神不好,自己穿不进针的。”
‘莫玄羽’道:“所以我帮她穿了。但你们还注意另外一件事没有?从开门进门到现在,她没有眨过一次眼。”
众少年连连眨眼,‘莫玄羽’道:“活人眨眼是为了防眼睛涩,死人,却是没这个必要的。而且我拿过针线的时候,她是怎么看我的,有谁注意到了吗?”
金凌道:“她没有转动眼珠……转动的是头!”
‘莫玄羽’道:“就是这个。一般人去看另一个方向,眼珠多少会转动一下,但死人不会,因为他们无法做到转动眼珠这么细致的动作,只能转动头和颈。”
蓝景仪愣愣地道:“咱们是不是应该做笔记?”
‘莫玄羽’道:“好习惯。不过夜猎的时候哪有空让你翻笔记,记心里。”
金凌咬牙道:“走尸就够邪门了,为什么还会有活尸这种东西!”
‘莫玄羽’道:“活尸很难自然形成。一般是被人做成的,这具就是。”
“做成的?!为什么要做?!”
‘莫玄羽’道:“死人有很多缺点:肌肉僵硬、行动缓慢等等。但死人身上,也有不少优点:不畏伤痛,不能思考,容易受操控。有人觉得可以改进一下它的缺点,制造出完美的尸傀儡。活尸就是这么来的。”
众少年虽然没脱口而出,但脸上已经写满了一行大字:“这个人一定就是魏!无!羡!”
‘莫玄羽’道:“咳。好吧,是魏无羡先开的头,不过,他成功了炼出了温宁,也就是鬼将军。其实我一直想问这外号谁起的?这么蠢。另外有一些人,想模仿又模仿得不到家,走了邪门歪道,就从活人身上打主意,弄出了活尸这种东西。”他总结道:“一种失败的效仿物。”
金婼道:“魏无羡是开山者,是诡道的创始人,理应不可能创造出这么失败的物体。”金婼心里还是有些很佩服魏无羡的。
金凌神色冷道:“阿姐,你怎么能提他说话。”她怎么能替他说话,她为什么要替他说,为什么?恨意从金凌的体内涌了出来,对魏无羡的厌恶更加。
“阿凌……”
金婼不应该替那魏无羡说话的,他可是杀父杀母仇人啊。
气氛紧绷,‘莫玄羽’眼色有些暗淡。蓝思追缓解道:“莫前辈,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莫玄羽’道:“有些活尸可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我看这位老太太就比较搞不清状况,所以我们暂且不去打扰她就行。”
正在此时,一阵清脆的竹竿敲地声突兀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