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不死传说（二）

那一个晚上，我杀了一只斑马，然后用九牛二虎之力把它拖了回来，不管三七二十一，赤手撕扯起来，最后把头都埋进了血淋淋的马肚里

尉洛吟路儿，你在干什么？

突然，背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我整个人怔住，张着沾满鲜血的大口回头，发现九哥定定地站在我面前

路黎（萨路）没、没什么，我睡不着，出来数下星星而已……

吞吞吐吐地说完，我赶紧用袖子擦拭嘴角和脸上的血迹，可是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尉洛吟你还敢骗人？数星星能数到全身都是血的吗？

九哥神色冷烈，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温柔，很显然他讨厌我对他的隐瞒与欺骗

路黎（萨路）九哥……我饿，我起来找东西吃……

终于，我再也忍不住，跑过去摇着他的手臂呜呜地哭起来

尉洛吟你饿了可以告诉九哥，干嘛自己跑出来吃这么血腥的东西？

他指着地上那堆血肉模糊的残尸，一字一句地责问我

路黎（萨路）我再也不敢了，九哥，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这下，泪水更加汹涌了，整个世界都被雨季重重包围，我摇着他的手臂哀求了很久，终于他开口

尉洛吟以后都不要三更半夜跑出来了，要是碰上凶猛的野兽，是很危险的！

路黎（萨路）嗯……

我用力地点头，此时此刻，他让我干什么都行，只希望他能原谅我

他的眸子布满了很多我无法看懂的东西，但终究没有说什么，缓缓伸出手，将我领了回去

从那天开始，九哥一到晚上就会用缚神锁将我锁起来，在他看来这是保证我三更半夜不跑出去的最佳办法，但这根本阻止不了我对肉和黑暗的渴望，他看着我一脸神伤地说

尉洛吟路儿，我真的不希望，你就是那个不死传说……

尉洛吟你就是父皇亲手指定的那个一等罪人……

所以，他在睡觉时将我锁了起来，为了不让他担心和失望，对于一切我都极力忍耐着

重新上路，我们来到热闹的街道后，我内心最深层的渴望重新被唤醒，看到一个屠户扛着杀完的猪走在大街上，我马上两眼发亮起来，然后脚便开始不听使唤，不自觉地跟在了他的屁股后面

他一路走，我一路跟，一直跟到了他的家门口

我看见他把猪卸下，分成了几份，然后准备拖到各个档口上，眼巴巴看着那新鲜的肉在眼前晃啊晃，我舔了舔嘴唇，不停地咽口水

那样子，就像一个站在人家家门口又迟迟得不到人家施舍的小乞儿，我前脚踏了进去，手握成了爪状，但又缩了回来

不知何时起，茹毛饮血，已经成为了我灵魂深处最大的渴望

终究，我还是怕九哥对我失望，所以自始至终，我都是站在那屠户的家门口，眼巴巴地看着……

尉洛吟路儿……

回过头，看见九哥定定地站在我面前，呆滞片刻过后，我赶紧把嘴角的口水擦掉，然后说

路黎（萨路）九哥，我只是出来走走，你别误会了！

见他静静地看着我，什么也不说，我急了

路黎（萨路）我真的什么也没做，一路上都只是老老实实看人家扛猪肉而已……

路黎（萨路）你要是不相信，重新用缚神锁把我锁起来吧……

说着，我把双手伸到了他面前

很不幸，我对人家的猪肉虎视眈眈时，让他给看见了，我想我终究是让他失望的吧……很委屈却不敢哭出来，只能在他面前不安地掰着手指头

终于，九哥轻轻地笑了，走过来，轻轻牵起我的手

尉洛吟九哥相信你，九哥永远相信，路儿是世界上最乖最乖的孩子……

手心传来了他手心的温暖，顿时一直压制在心头的委屈通通化成了泪水，潸潸而落

这些日子，我用尽全力克制自己，记得有一次从一户人家的门口经过，我翻过篱笆死命追着人家的大公鸡跑，好不容易得手后，却在九哥一个警告的眼神下，乖乖把鸡放了回去，然后带着一身鸡毛灰溜溜地跑回他身边

半夜，我依旧辗转难眠，口很干，肚子很饿，馒头粥水等粮食根本无法解决问题

因为，那是来自灵魂的饥饿，不是普通物质可以填充的，伴随而来的还有头顶的剧痛，好像灵魂深处潜藏着另一个自己，呼之欲出却又被某种力量禁锢着

我们的逃亡之路越来越艰辛，我的病症丝毫不见好转，反倒是越来越严重了

路黎（萨路）九哥，我好饿，我好想吃肉，你放我出去一下好不好？

终于，我再也忍不住了，半夜爬起来求他，手中长长的镣铐摩擦着地面，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路黎（萨路）就一下，我很快就回来的，好不好？

他睁开眼睛，落在我身上的目光让我无法看懂，也许是悲伤，也许是怜悯，在幽幽的月光下，显得深远绵长，现在，他是把我看得越来越紧了

半夜睡觉时，如果是在破庙的话，他把我栓在柱子上；露宿野外的话，他就把我栓在大树上，反正无论安置在哪，都是他一睁开眼睛就能看见我的地方

我的哀求，他的沉默，一直僵持着

国破家亡后，我们变得一无所有，我必须经历这样的贫乏的成长之路，九哥说过要好好照顾我，却什么也无法给予，对于这些他是充满愧疚的

然而，这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不想我向父皇所痛恨的那个人转变，当然这个原因我很久以后才懂得

对于我的苦苦哀求，最终，他低下了头，狠狠吸了下鼻子开口说道

尉洛吟你乖乖给我待在这里，哪儿也不许去！

在我陷入绝望时，他又缓缓地继续说

尉洛吟我出去给你找吃的，等我回来！

路黎（萨路）九哥？！

我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看

尉洛吟外面很危险，你一小姑娘上哪找吃的？乖乖听话就是了！

说完，他已经转身出去，外面风很大，吹得周围的树枝呼呼作响，像幽灵在怪叫

都怪我，三更半夜了还嚷着要找吃的……

为什么我越长大越像怪物呢？要是带的是一个正常的孩子，九哥才不用这样活受罪呢，想着想着我把头埋进双膝里，轻轻抽泣起来

他回来时，夜已经很深了，他浑身是血，肩上扛着一头猎杀到的野猪，那样子，很勇猛，也显得很沧桑，这让我感到无比心酸

尉洛吟吃吧，吃完好好睡觉，不要又偷偷跑出去数星星了！

经他这么一说，我立马脸红起来，上次撒的谎他可是时刻都记得，看来以后都要让他拿来做段子了

他的衣服沾了很多血，红红的，像一朵朵艳丽的花，刺得我眼睛生疼

从此，他满足了我对血和肉的渴求，他到森林杀狼，杀野猪，杀各种各样的兽，这一切，只为重新看到那个摸着肚子打饱嗝的我

再后来，我的病症渐渐没法控制，莫名其妙的总喜欢半夜一个人站上高高的山巅，迎着风，好像脚下有万物朝拜的声音

夜黑风高的日子，如果九哥没有把我看紧，我都是一身清白地出去，然后张着血盆大口回来的，就如炎月大人说的那样

莫恩（炎月）你根本无法压制你体内的另一个自己！

莫恩（炎月）沉睡了那么多年，总有一天，她会重新醒过来的……

经历那么多风风雨雨，这个预言，终于是要成为现实了么？

那些年，我吃肉，茹毛饮血，却依旧是一个单纯得如同一张白纸的孩子，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秘密，不知道未来的路途有多么艰险

那些年，我吃过很多兽，咬过很多人，也被揍得很惨，然而疼得最厉害的，却始终是九哥，每次都是他弯腰道歉，以最卑微的姿态把遍体鳞伤的我认领回去

我亲爱的九哥，无法控制转动的命运之轮，所以用自己的整副身心，给了我最完满的爱，即便他知道，这样只会让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遥远，远到我们再也够不到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