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木屋

苗疆的林子浓密多雾，山间的小路又窄又陡，杨逍、纪晓芙二人驱马并肩已是最多。树冠高耸入云，将空中日光遮得结结实实，惟有零星的几道光束穿过层层枝叶在泥地上绘出一二光晕。清脆的鸟啼在林里盘旋，似那绕梁三日而不绝的余音，听得人身心舒畅，好不快哉。鸟啼之下，隐有“吱吱”虫鸣，携着徐徐微风弹奏出一曲绝世佳音。

二人在林里走得不急，抛了缰绳，仍由马儿顺着小道慢慢悠悠地溜达。苗疆不同中原，林子里的风景别具一格，实有游览的价值。迎面而来的徐风裹挟着隐约的木香、花香，更有泥香，那般清醒好闻。

纪晓芙顺手从路边的丛里摘了枝灌木条，纤细的指尖捏着灌木条轻轻扫过马背上的鬓毛，一面顺着马儿白褐相间的鬓毛，一面问杨逍道：“我们到苗疆了？接下来我们要去哪儿？苗疆疆域广阔，找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更不用说是一个存在于苗族传说里的人物了。”

杨逍浅笑一声，勾唇答道：“过了这座山就是苗疆了，苗族能如今的一方天地全赖这里的天险。这山里几乎终日不见阳光，迷雾多，岔路也多，走错了就很难再走出去了。”

纪晓芙“嗯”了一声，道：“你很熟悉这里。”

杨逍笑了笑，颔首应道：“这里的迷雾困不住我，当年救了赫吉儿之后，我们在苗疆住了一个多月，赫吉儿把这里的路画在布上送给了我们。”他忽而沉沉叹了一声，阖了眸子半扬着脑袋，“没想到当初一别竟是永别。”

纪晓芙眉头微皱，舔了舔干涩的唇角，低低问道：“那，她研制噬情蛊又是为了什么？”

杨逍同她对望一眼，轻笑道：“赫吉儿用二十年研制了噬情蛊，用噬情蛊去惩罚了一个负心汉。”知纪晓芙想听，他便继续道，“她曾经喜欢上一个男子，那个人，叫——蒙蚩耶纳，也是苗族人。只不过，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蒙蚩耶纳开始给蒙古人做事，也喜欢上了中原女子。”

“赫吉儿去中原找他了？”纪晓芙问。

“嗯。”杨逍叹了叹，点头道，“她真的找到了蒙蚩耶纳，但是蒙蚩耶纳根本不认她，他说他叫‘蒙赤’，是元庭的人，不认识什么‘蒙蚩耶纳’也不是苗族人，他还说如果赫吉儿再这样纠缠他，他就要治她的罪。”

纪晓芙撇了撇嘴，轻哼道：“这也难怪赫吉儿伤心。”

却听杨逍接着说道：“赫吉儿回到苗疆后潜行研习巫蛊之术，蛊术大成后，她找到蒙蚩耶纳，把噬情蛊下在了蒙蚩耶纳的身上。也许连蒙蚩耶纳自己都不知道，他爱的到底是赫吉儿还是那几个中原女子。只要动了情，便痛不欲生，他找不到赫吉儿，不出几个月就自戕了。”

“几个月……杨逍，你……当时你为什么不来苗疆，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来？”纪晓芙轻咬红唇，愤愤呢喃道。同样是男子，不过几个月蒙蚩耶纳就受不住了，可杨逍，他生生忍受了六年啊。

杨逍轻咳一声，稍稍偏过头，避开了她如炬的目光：“当时……”他眉头微微挑起，含笑答道，“当初你随灭绝回到峨眉，我怕灭绝还是不肯放过你，我……一直在你身边。”

“你……”纪晓芙忽然觉得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身边的这个男人为了守护她，宁愿被噬情蛊折磨六年，也不肯先去苗疆寻人解蛊。

这六年，她的安心不过是杨逍用他的痛换来的，六年里，她隐约觉得身边有人，可是在她身边出现的人一直都是贝锦仪，她便傻傻的以为是贝锦仪在暗地里偷偷照顾她，她从未想过那个人可能会是杨逍。

她怎会不记得，深夜里，有人会替她掩好被角，替她备好第二日所需的清水，替她整理好桌案上的经书，她一直以为做这些的人是贝锦仪，是她趁着夜色，偷偷潜出房间，到后山来帮她。纪晓芙甚至想过，这是杨逍授意贝锦仪的，可她却怎也想不到，做这些事的人竟然是他，是杨逍！

“走吧。”杨逍浅浅一笑，回眸自纪晓芙手里顺过马儿的缰绳，他一手驱着两匹骏马在林道上小跑起来，“先去赫吉儿家里看看。过去了这么多年，就算当年的凶手留下了蛛丝马迹，现在只怕也已经找不见了。”

过了山，再顺着山下的小溪走了一段，隐避在碎石滩外，那浓浓的阴翳当中的木头屋子便是赫吉儿的家了。那里古树围绕，不识路的人不会注意树林的深处，就算注意到了也根本瞧不见树荫下的木屋。赫吉儿把屋子掩藏得很好，与古树林融为一体，也难怪世人道赫吉儿婆婆神秘，原只是人之常情。

穿过树荫，空置了多年木屋已经积了不少尘土，也愈发的陈旧了。推开外围的篱笆，“吱吱呀呀”的落了一地灰，整块篱笆都抖了三抖。院里的地上散落着很多枯黄的树叶子，踩上去“咯吱”发响，有几分踩上雪地的声音却又多了几分清脆的“咔嚓”声。

其实这里的环境很好，靠篱笆的地方赫吉儿还修建了一座小亭，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桌椅全是石制的，那种石头和玉石很像但并非玉石，夏日里凉爽、冬日里微暖。石桌上的茶盏犹在，当年的杨逍和塞克里便在此处与赫吉儿共饮清茶。她喜欢中原，喜欢中原的一切，可是因为蒙蚩耶纳，她不再踏足中原。

杨逍轻轻抚上积满了灰尘的桌面，自腰间摸出块帕子，缓缓地掸去桌上尘土。尘土纷落，桌椅早已一尘不染，可当年的赫吉儿再回不来了。

亭子的斜对面堆了几堆柴火，柴火被赫吉儿遮盖在油布下，多年已过，不潮不湿，惟有那油布早已褪去本色，任凭零星的枯叶落在其上。柴火旁边有几个大小不一的罐子，这是赫吉儿用来炼蛊的，屋子里也有。只是那些罐子都已教人打破，碎瓷片散落一地。

木屋的门是大开的，放眼望去，便是在白日，屋子里亦是漆黑一片。门框上挂满了蛛网，门口能见的一方天地一如门外，无数的碎瓷片、碎木块躺在那里，最终被岁月画上了浓重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