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温番外：万丈红尘自去留

作为应国公府的四小姐，顾温对现在的一切相当满意。应国公府自从她祖父去世后，就再没有什么能人，后辈虽然庸碌度日但也不显眼。虽然吧，大姐忽冷忽热没个定数、二姐功课最好被夸得最多经常看不起这些土包子妹妹、三姐神经兮兮经常作些酸诗、五妹是个木头疙瘩、六妹娇纵又傻心思浅薄得一看就透，不过她这个孤僻成性常年躲在自己院子里的四小姐也没比她们好多少。

她有一个从未对人说过的秘密：她不仅从出生时就记事，而且能看到很多奇怪的光。

不管是人还是物件上面都有各种各样的光，比如说她几位姐妹身上就是深浅不一的紫色，普通人大部分是青色夹着点黑白色，心术不正的就会往灰黑色靠拢。宫里的皇族们也都是金色和紫色之间，不过黑灰色也同样厚重。就比如说那位出了名的和善的帝后爱女永清公主，看着和善却是小小年纪已经打杀了几十位宫人。至于她是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因为她每次半梦半醒之间都会飘出来，恣意在京城上空游玩。

她见过很多人的真面目，表面上刚正不阿却陷害同僚的御史、表面上贪财爱财却是爱民如子的刺史，还有明哲保身左右周旋的京兆尹……负心薄幸的才子，高门里斗成一团的妻妾，为了婚约明争暗斗的嫡女庶女……

只是她一直都看不到父亲应国公，还有自己的，大概是关系太近的缘故。

她哪怕只有十二岁，却拥有了远超同人的心智。应国公尽管庸碌度日只是靠着祖业和俸禄过日子，在朝中却人缘极好。他是个好丈夫和好父亲，在发妻罗氏生下六女儿难产而亡后也没续娶，待几个女儿一视同仁。但这个秘密她也没有吐露半句。

这天大姐突然说要去灵水观上香，给姐妹们求个好姻缘。其他姐妹们一致应了，于是她这个孤僻成性只想待在自己院子里的老四也被拉出去一起上香。

看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她只有欲哭无泪。她一点都不想求姻缘啊，她一直打算的都是到时候选个会早逝的凑合嫁过去逍遥自在。

“灵水真人是先帝亲封的国师，道法高强，不就是爬上一座灵水山四妹都不愿吗？”大姐瞥了她一眼，不由分说地把她拉着一起走。

二姐也开始冷嘲热讽：“尽管灵水真人立下规矩若有事求灵水观不得乘坐马车上山，也多的是愿意的。四妹若现在不占个好位子，等会儿可没人看在应国公府的面上让着。”

听到这句话她更是叹气，她最讨厌人多，而二姐这番话更是说到了她的死穴上。

那时她竟不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与姐妹们打闹，而后的人生天翻地覆。

总算气喘吁吁地爬上了灵水山，并且在心中不住地狠狠狠狠咒骂了一番脾气古怪的灵水真人。趁着姐妹们去排队求签的空当，她如蒙大赦，忙不迭选了条一看就不会有人走的路——爬树溜了。

她欣赏着山间的景色，直到见到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鞠了一捧水洗把脸。然后她就惊呆了，就在溪流源头有两人席地而坐，一人身穿道袍，另一人却是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衫。莫不是有灵水观的道姑来这私会？出于对八卦的好奇，她偷偷摸摸接近了二人。

“出来吧，树上可不好玩。”她刚一接近，就听到一道如珠落玉盘的清亮声音，是那个道姑。

她从树上下来，悻悻摸了摸鼻子。她也没想到，这道姑就是灵水观的观主，国师灵水真人。另一个人竟是她父亲应国公。

她直接跪了下去。“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之前她听到灵水真人道法高强的传言还不屑，然而真见到了却被她身上那浓郁得凝成实质的金光给闪瞎了眼，这个师父拜定了。

二人都是噗嗤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乘微，你女儿挺有意思啊。老实交代，这真的不是你自己生的，然后带进任务里照料？”灵水真人每一句她都听得见，组合一起却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本来就天生体弱没有好好养着，甚至还被故意扔进时空乱流。要是我自己女儿，你说我有这么无能吗？”应国公反问，而她更是一头雾水，什么……

“说的也是，莫名其妙死在贝特林山之夜就算了好歹也进了顾家。同样的事再来一次，我会怀疑议会的能力和脑子的。对了小姑娘，你叫什么？为何拜师？”灵水真人说到最后，她才怔怔地回复道：“顾温，想拜师就拜了。”

“小四啊，你知道拜师要放弃什么吗？若你安稳在此世，怎样也有数十载荣华富贵。可若是选了另一条路，荆棘坎坷自不必说、就是一着不慎灰飞烟灭也是有的。”褪去了祥和的面具，父亲身上锋芒毕露的气势让她无比陌生。蓦然间，她好似看到了一个梦境。梦里的应国公府四小姐在上香途中与永凌郡王一见如故，三年后嫁给他。永凌郡王一生书画双绝，与妻子琴瑟和鸣成为后世佳话。

从梦境中苏醒，她再次拜了下去：“请师父受弟子一拜。”

“小四，为父知你心高气傲且能看到不属于凡俗之事。梦中所见一切是此世原有之轨迹，你可知走另一条路要放弃什么吗？”父亲一字一句地说着，字字都仿佛落进她心底：“应国公府四小姐不慎坠崖夭折，永凌郡王终生未娶。三年后灵水真人超脱而去天下道门无主，娄桥兵变提前二十年。而这一切，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改变而已。”

“那父亲您呢？”她问道。

“应国公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找机会病逝即可。”他话语中蕴含的冷酷之意，再次让顾温脸色一变。

“您明明可以阻止一切发生，当真要生灵涂炭吗！”她吼出这句话时，却看到灵水真人与应国公两人一同笑了。

“为什么要阻止，难道这不是他们自找的？小四你用你那特殊的眼睛见到了那么多人，告诉我，他们难道值得拯救吗？”

父亲的话仿佛有一种魔力，她又想起自己溜出去见到的一切。表面上刚正不阿却陷害同僚的御史、表面上贪财爱财却是爱民如子的刺史，还有明哲保身左右周旋的京兆尹……负心薄幸的才子，高门里斗成一团的妻妾，为了婚约明争暗斗的嫡女庶女，还有更多人世悲欢离合、人心比种种魑魅魍魉更可怕。

她第三次拜了下去，心悦诚服地拜了下去：“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她已经选好自己的路了，从此不愿也不能回头。

“我可是很严格的，当我弟子你想好了吗？要是后悔，说不定我会把你扫地出门哦。”灵水真人含笑问道，而她话音铿锵有力：“任凭师父处置。”

她就这样做了师父的徒弟，然后亲眼看着父亲剪了一个纸人变作她的样子离去，她继续看着溪水中映出的后来的事，应国公府四小姐不慎坠崖夭折，从此以后应国公府四小姐就死了。看完了一切发生后心中除了难过外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她心中苦笑：“果然怪物不能长久在人世生存。”守着秘密的感觉不舒服，当一个温婉大家闺秀的感觉不舒服，每日不能恣意游玩甚至还要一生困于后宅的感觉更不舒服。现在一切终于结束了。

“灵水真人和应国公只是此世称呼，我真名伽灵夷，他真名顾乘微，以后可记好了。你既然入我门中，那我给你取一个字如何？”师父说到这里，她面露惊喜之色：“请师父赐字。”这样算是被承认了？

“日月星宿约四时，行黄道紫垣。就唤你星约吧。顾乘微，你自己的女儿就没点表示？”她说完又怒目而视。

“回去再说，只有这孩子找不到人接手才归我。”他懒洋洋地说了一句。

她跟着师父去了源世界，到了源世界她才知道师父的身份。默州中央区区长墨铮之妻灵夷夫人，墨铮常年病弱卧病在床，灵夷夫人协助默州政事。而墨铮同样是伽灵夷的身份，因为逃避政事才用灵夷夫人的身份躲出来。知道这事后她对源世界的不靠谱有了新的认知。

这天她还困在师父那数十个傀儡的攻击里伤痕累累无法脱身，无良师父在一边乐呵呵地看着她闯关。就在这时门突然被人推开。

“怎么，查到这孩子的消息了？到底是不是你女儿给个准话。”伽灵夷把自己吃的果子递了一盘过去，顾乘微不动声色马上收了起来。

“第九议员林策和缇鸢夫人曾育有一女，后不慎被仇敌偷走扔入时空乱流。而且他们半个月前一同遇刺身亡，这可真是不凑巧。”要是再早一点，这事就轮不到他来管了。不过现在恐怕这孩子真得记在他名下。

“消息准确吗？收尾工作你一个人能完成吧？”伽灵夷危险地眯了眯眼睛，若有人把她当软柿子……

“我专门找顾无弈拿的消息你说准不准，如果只是普通从源世界流落出去也就算了，偏偏牵扯出那回事又做了灵夷你的徒弟。既如此，我以后就多个女儿了，也是这孩子应当入顾家。”顾乘微说着朝她走了过来。“这是林策和缇鸢夫人的事，你要是不愿意可以反悔。”他将手中的光球抛到空中，里面出现了林策那清隽的身影和缇鸢秀美的容颜。

伽灵夷满脸不屑：“林策是个志大才疏的糊涂人，就因为他对源力石矿脉的发言不当还自大地减少护卫防御才给了暴徒刺杀的机会。缇鸢是个柔弱的傻女人，哪怕一度拒绝这段联姻但是被绑着到婚礼上时还是妥协了。接下来就甘愿当花瓶，经营没什么用的好名声手上的权力没有半点。结果护不住女儿就算了，自己还得给庸人陪葬。”

“你的嘴还是那么毒辣啊，一点面子都不给。”顾乘微苦笑。他当初一时大意被人算计死在贝特林山之夜，就已经被伽灵夷嘲讽了那么多年，而面对完全陌生的林策和缇鸢夫人，她的嘴只会更毒。哪怕那是小徒弟的亲生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