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偏房妾室丫鬟都不要（1）

贺弘文风尘仆仆，一身玄色棉布袍子多有破损，行过礼后，盛老太太叫人看座上茶，明兰则一言不发的立在老太太身旁，而珺兰却去了梢间。

盛长枫哥儿这回可壮实多了。

老太太笑眯眯的瞧着贺弘文，

盛长枫也晒的黑了。

贺弘文看见只有明兰在，却不见珺兰，四处瞟了瞟，然后低头回道：

盛长松这回与祖母家的叔叔伯伯们一道去，识得了好些稀罕的药，也晓得了药行药市的好些规矩，弘文受益匪浅。

老太太微微点头，言道：

盛长枫好男儿生当自立，你这样很好。听你家祖母说，你已在太医院挂上名号了？

贺弘文似有羞赧，恭敬道：

盛长松都是叔叔伯伯们提携，其实……照弘文的意思，还是想在下头历练历练，医者不比寻常行当，越是见识多的才好。

老太太听的连连点头，微笑愈发和煦了：

盛长枫你是个肯吃苦实干的好孩子，明理懂事，不枉你祖母悉心养育你一番。

正说着，老太太话锋一转，又道，

盛长枫前阵子暑气重，这会儿又凉的快了些，你母亲的身子多有不适，我这儿备了些东西，回头你带与你娘吧。

一边说，一旁的房妈妈就叫丫鬟们抬着一口小箱子，里面尽是些贵重的药材，还有稀罕的绮罗纱和鲛纹缎，贺弘文见此，心里一沉，这些年来他多有孝敬盛老太太，老太太都欣然笑纳，不多客套些什么，只在年礼时多加些份子罢了，可今日……贺弘文小心的抬眼去瞧老太太，只见她态度和睦如常，老太太只字不提曹家的事，贺弘文也没机会说什么。

他从信中已然得知曹家回京的事儿，还知道曹家姨妈有意让自己娶锦儿表妹，当初贺母的确有意结这门亲的，可世易时移，如今贺弘文早认定了珺兰；这些年来，两家来往间也不言不语的默认了，他秉性淳厚，行事规矩，自然不想变卦。谁知没过几天，家中又来了信，说锦儿表妹愿与自己为妾，旁的却又未说清，他着实糊涂了。

又说了几句，老太太道了声乏，贺弘文便起身告辞，老太太随口道：

盛长枫明兰送送罢。

贺弘文眼睛一亮，恭敬的道了辞，乖乖的低头离去，明兰在老太太跟前福了福，转头微笑着送贺弘文出去，两人后头随着丹橘和小桃，然后顺着寿安堂外头的石子小径一路往外走。

盛长松……明妹妹近来可好？七妹妹也还好吧？

贺弘文憋了半天，才吐出这么一句话。

明兰微笑道：

盛老太太我和七妹妹一切都好，上回弘哥哥送来的清心糯丸老太太吃的极好，我也吃了两粒，甜甜的，蛮好吃的。

女孩的声音娇娇嫩嫩的，贺弘文立刻松了一口气，朗声笑道：

盛长松我知道你和七妹妹最怕吃苦药的，在里头加了好些甘草脆梅子碎，两位妹妹若是喜欢，明年我给你们多送些来。

明兰捂嘴轻笑，颊上薄染菡萏色：

盛老太太药哪里是玩吃的，若是嘴馋，索性吃些零嘴好了。

贺弘文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淡褐色的面庞笑起来十分俊朗：

盛长松下回我想去云贵瞧瞧，那儿山高林密，没准还能找着更稀罕的东西；就怕母亲不会答应。

明兰听的好生羡慕，她也希望能到处走走呀，便道：

盛老太太弘文哥哥想的很对，前朝名医甄百万曾言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搜罗百氏，采访四方，方当得医者之道’。

贺弘文眼睛发亮，心里头很是熨帖；明兰接着道：

盛老太太退一万步说，要是给达官贵人瞧不好病，没准要落埋怨；不若先在下头练好了呢。

贺弘文知道她的意思，忍不住笑了出来，气氛一时轻松，但是贺弘文觉得遗憾，因为他没见到他的意中人。走到快二门时，贺弘文忽然站住，嘴唇翕翕的，似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明兰知道他的意思，便朝后头跟着的人摆了摆手，丹橘和小桃立刻退了些许开去。

贺弘文这才开口，神色为难了半天，才艰难道：

盛长松锦儿表妹只比我小一岁，十岁上便离京流放，我自幼丧父，母亲膝下又只有我一人，便待她如同亲妹子一般，除此以外我别无他想。

语音坚定，似乎在下保证。

明兰却并未言语，沉默了会儿，方道：

盛老太太弘文哥哥还是先回了家再说罢，有些事……与是不是亲妹子无甚关系。

贺弘文一时无言，低头离去了；明兰在后头看了他一会儿，低声吩咐小桃去送送。

算算时辰，这会儿老太太定去了佛堂念经，明兰直接回了自己的暮苍斋，一头扑进床上，抱着个藤草编成的凉枕，闷闷不乐的抬头瞧着床顶梁上‘喜鹊登枝’的花样，燕草在外屋木炕床上做着针线，只听见里头有‘扑扑扑’的轻轻声音，像是往被褥里不断的砸拳头。

明兰把床上的薄棉被团成一团，狠狠的捶了几拳，心里才舒服了些，现在她的感觉就好像吃苹果却咬出半条虫子来，胸口憋屈的要命，却又什么都不能怪。

一个曾经的千金小姐，穷困潦倒，受亲戚接济，清白不再，自家品性端正的表哥自然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个疼爱女儿的母亲，自然要为女儿的幸福拼尽一切努力！一个姐妹情深的妹妹，自然想让姐姐一家过的好些！

谁都没有错！谁都有理由！谁都很可怜！可是她又有什么错？凭什么要她来承担这个后果！又不是她的姐姐需要救助！又不是她在小梁山贪污矿银导致坍塌人命！更加不是她威逼曹锦绣做妾的？

明兰呕死了！胸口闷闷的，要是这会儿能去外头大喊几声就好了，可是……明兰再次把脑袋埋在锦被里——不行，呜呜呜，大家闺秀不能这么干。

正生着闷气，忽然外屋里一阵脚步慌乱，燕草的声音响起：

配角（燕草）小桃，你慢点儿！慌慌张张的做什么！欸……姑娘在里头……

盛老太太你没看错？

小桃用力点头，胸膛还在剧烈起伏：

苏溶月绝对没错！

刚走进暮苍斋梢间，珺兰就听到小桃的话，问道：

盛漪兰（赵琬琰）什么绝对没错？

小桃在珺兰耳朵嘀咕了几句。珺兰脸色唰的变了，说道：

盛漪兰（赵琬琰）这曹家小姐也太……哼，没想到帮了一群白眼狼。

明兰深深吸一口气，胸口气的一起一伏，若有个沙袋也被她一拳打穿了！

珺兰双手紧握，上次要不是看在贺老夫人的面子上，说不定她早就打了曹锦绣一巴掌，这次她气的可不轻。

这时燕草和丹橘进来了，瞧着七姑娘脸色吓人。

配角（燕草）姑娘，七姑娘怎么了？

燕草怯生生的问道。

明兰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闻言道：

盛老太太没什么要紧的；燕草你好好看着屋子，若是大嫂子或者五姐姐来寻我们，便说我和七妹妹去园子里逛逛。丹橘，你和小桃过来替我收拾。

丹橘服侍明兰多年，知道她素来心中极有主意，当下便不再言语，替明兰整理衣裳妆容，小桃则惦着脚把明兰的头发抿好梳整齐，扶正了发髻上的钗簪珠花；明兰又轻声吩咐小桃几句，小桃转身从柜子里拿了一顶薄纱帷帽，并打点了几件出门的物件，一统放进一个精致的小包裹里。

丹橘不放心燕草，拖后几步又吩咐了绿枝几句好好看门，明兰和珺兰带着四个丫头这才出了门，走到半道上，突然想起什么，珺兰对伊人道：

盛漪兰（赵琬琰）走后园的小门，叫老黄头套一辆马车，现在！快去！

伊人知道自家姑娘定是气着了，不然不会急匆匆的出门，所以也慌忙去了后园。

后园子原有一侧小门，直通外馆的一排屋子，不过今日正值秋闱第二日开考，院里的小厮丫鬟也都去考场外候着自家主子了，外馆如今人烟稀少，珺兰拉着明兰一路疾走，穿过两扇垂花门，轻悄悄的从小门出去，一路来到门房处。

老黄头已备好了一辆结实的青油呢帐的平顶马车，他原是老太太的陪房，最是老实，旁边是他两个儿子，都是可靠的，他瞧见珺兰面色不虞，也不多问什么，下了车轿脚凳，让六个女孩进车马去了。

苏溶月老叔爷，去胡同口的桃林！

小桃伸着脑袋朝着老黄头轻声道，老黄头应声，然后扬鞭驱马，两个儿子在旁随着，车轮辘辘而动。

盛长栋六姑娘，七姑娘，急死我了，咱们倒是去哪儿呀！

一上马车，蒹葭终于忍不住问了起来。

珺兰冷言冷语，叹了一口气，道：

盛漪兰（赵琬琰）姑娘我带你去看出好戏。

明兰半阖着眼睛，不想说话，小桃就凑上来答道：

苏溶月适才我送贺家少爷出门，听贺少爷说起外头的风光，我想多听两句便一路送到了门房；刚想走人，谁知瞧见了曹家的马车等在咱们府门口！上回去贺家，咱们回府时我在贺家门口见过那马车，灰扑扑的粗油布帐帘，褐扁木的车架，还有那个车夫，脸上好大一块黑斑！然后里头探出半个脑袋来，就是那曹姑娘！贺少爷好像吃惊不小，不知那曹姑娘说了些什么，他就上了马车！

丹橘张大了嘴，吧嗒了几下，呆呆看了看明兰和珺兰一眼：

盛淑兰难不成……咱们要追去？这可不成呀！

小桃脑门还不断的出汗，扯了下丹橘的袖子，继续道：

苏溶月我当时就多了个心眼。叫门房的小顺子跑着过去瞧瞧，谁知没一会儿小顺子就回来了，说他远远瞧见那马车进了胡同口的那片桃林；我立刻回来告诉了姑娘。没想到，此时七姑娘也来了，也就知道了。

盛府所在的地段很不错，离不多远处，便有一片小小桃林，虽然不甚整齐，游人又少，却也颇有野趣，珺兰略估计下情况，想必那曹表妹是单身前来，表哥表妹要单独叙旧情，地点很重要，要诗情画意，要人迹罕至，贺家不行，曹家也不行，那小桃林正好。

珺兰掰着手指算了算时间，从盛府到桃林大约只七八分钟马车，小顺子和小桃都是短跑健将，加起来前后不过耽搁了半小时左右，按照韩剧的套路，这会儿表哥表妹估计才刚刚叙完分别这几年的经历，瞧曹锦绣那样子，约莫掉眼泪也得花去不少时间。

蒹葭听完后，期期艾艾道：

盛长栋……便是如此，两位姑娘赶过去想做什么？

难道去捉奸？蒹葭傻眼了。

盛老太太没什么。

马车停了，车帘微动，一股子桃花香气细细的弥漫过来，珺兰睁开眼睛，扶了扶鬓边的金钗，淡淡道，

盛漪兰（赵琬琰）我不耐烦了，本来就是来看好戏的，干嘛要在外面等着。

说完便扶着伊人的腕子，跨出了车门。

——丫的！要死要活来个痛快，这么钝刀子磨人太折腾了！在这个平均嫁龄十六岁的古代，她和明兰的青春可是异常宝贵的！天涯何处无芳草，要是不行，赶紧让明兰换人！

此时正值晌午，八月底的日头尚猛，桃林里几乎没什么人，这一片又处于皇城中围，因这几日秋闱戒严，所以治安特别好，闲散人等都不许随便走动，珺兰和明兰戴着帷帽，随着丹橘小桃蒹葭伊人和黄家两个小子，一路往林荫深处走去。

小桃手脚灵便，急走几步往前，过了会儿匆匆回来，朝明兰和珺兰低声道：

苏溶月曹家马车在西边，贺家少爷和曹表姑娘在那头。

她手指向前方的一排高大茂密的树荫。

珺兰叫黄家两个小子在这里等着，自己拉着明兰和领着小桃丹橘和蒹葭伊人往前去了，走到近前几步，便听见传来低低的哭泣声，还有不断安慰的男声；珺兰六个立刻躲到一棵大树后头。

大老太太（曹锦绣）……表哥，凉州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日常连口干净的水也用不上！井里打上来的水都是咸涩的，喝上几口，爹和娘的脸都肿了……

曹锦绣的声音，如泣如诉，

大老太太（曹锦绣）这还不算什么，可是后几年银子都用完了，没的可打点当官的，家里也实在过不下去了，就把我……把我……嫁给了他……一个驻守凉州卫所的千户……表哥，我那会儿真想死了算了！可是我不能死，我若是死了，爹娘该怎么办？

嘤嘤的哭泣传来，贺弘文低声安慰着，曹锦绣似乎十分激动，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在扯衣裳袖子，曹锦绣又哭着说道：

大老太太（曹锦绣）能再见表哥一面，我便是死了也值了！这些年来，我常记着咱们小时候的事儿……我喜欢石榴树上的花儿，你就爬上那么高的树给我去摘，后来跌了下来，姨妈又气又急，可你死活不说是替我去摘花，只说自己顽皮……还有还有，每年上元节，你都亲手做一盏小灯笼给我，有时是莲花，有时是小兔子……午夜梦回，我最怕的，就是表哥已经忘了我！

贺弘文语音也有几分激动：

盛长松表妹莫急，好好坐着说话，莫要哭了，表哥不是在这儿吗，如今你们都回来了，日子会好过起来的！

又低低哭了几声，曹锦绣似乎渐渐镇定下来了，声音幽幽的：

大老太太（曹锦绣）后来大赦令到了，爹娘把所有的银子都拿出来，把我从那千户家里带出来，反正他也不要我，说我整日哭，整日哭，是个丧门星，把他的官运都哭跑了！我原本想死了算的，可既怕爹娘伤心，又想着不见表哥一面，便是死也不甘心的！这下可好了，我见着表哥了，死也瞑目了……

贺弘文又劝道：

盛长松莫要胡说，别什么死呀活的，你日子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