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5新宅和新人（二）

林栖阁，炕几上燃着一个云蝠纹鎏金熏炉，林小娘看着面前闷闷不乐的女儿，拢了拢灰鼠皮手笼，皱眉道：

盛华兰不过就是被主君训了一回，你做什么摆出来这副面孔来？

墨兰摆弄着一个福禄寿的锦纹香囊，瞥了一眼林小娘：

盛纮头一回这般受罚，丢也丢死人了！要不是这回老太太她们回来，我怕是还不能出来呢。

林小娘叹气道：

盛华兰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自己没有本事，只会哭丧着脸却不知道算计，罢罢罢，个人有个命，你没有这份能耐，回头与你寻个平常人家便是了！

墨兰粉面飞红，心有不甘道：

盛纮那县主论人品长相不过是中等之姿，可怜了元若哥哥。

林小娘也沉闷了半天，才道：

盛华兰人家虽然只是中等之姿，但是人家的命却比你生的好，这比什么都强！你也少惦记那齐衡罢，我叫你三哥哥去外头打听了，平宁郡主也是一个势利眼，瞧着人家六王爷得势了，赶着巴结呢，算了，不说了……嘿，我叫你去看看明兰和珺兰，你看了么？

墨兰恹恹的抬起头来：

盛纮明兰那儿摆设倒还素净，布置的蛮精致的，贵重物件嘛，不过就是那么几件，里里外外抬进抬出许多箱笼，我也瞧不出什么来；珺兰那儿我没敢进去，只在门口看了一眼，布置的蛮豪华的，抬进抬出的箱笼也比明兰那儿多许多，而且我还看见房妈妈在珺兰那儿帮忙；娘，老太太挺疼爱明兰和珺兰的，咱们再怎么争都是没用，这又是何必呢？

林小娘一掌拍在炕几上，瞪眼骂道：

盛华兰说你没出息，你还真的没出息！不该现眼的你偏偏要去现，该你去争的你反倒不理会了！这趟明兰和珺兰回宥阳老家，也不知道怎么讨好卖巧了，你大伯一家子都喜欢她们两个，你也真是的，当初叫你好好的哄哄品兰，可你偏嫌她粗俗不文！这下可好了，看明兰和珺兰大包小包的回来，你就不气吗？虽然你比不过身为嫡女的珺兰，可你却与明兰一般出身，说起来，她娘只不过是一个村姑，而你娘却是官家来的，你还有亲哥撑腰，应当比明兰强十倍才是，如今反而不如明兰了！

墨兰猛的转头，赌气般哼哼道：

盛纮老太太是个犟脾气，她不喜欢我，我能有什么法子？

林小娘气过后便静下来，对着缭绕的香烟，缓缓道：

盛华兰瞧着老太太的样子，怕是连明兰和珺兰的婚事都有着落了，如兰大娘子是早有打算的，待王家舅老爷打外任上回京，怕就要说起来了，我的儿，只有你，还浮在半当呢。

墨兰闻言，不禁忧心起来，惴惴的瞧着母亲，林小娘回头朝她笑了笑，道：

盛华兰若是只找个寻常的进士举子或者官宦子弟，不计主君还是你兄长都识得不少，可要人品才具，还要富贵双全的人家，可就难了！……也不知道老太太给明兰和珺兰寻的是什么人家？

……

明兰看着面前痛哭流涕的老妇人，一脸懵懂，呆呆的去看房妈妈，那老妇人仆妇打扮，暗红色细纹绸夹袄外头罩着一件黑绒比甲，她拉着明兰的手哭哭啼啼：

萧平宴（崔妈妈）……姑娘，卫小娘去的早，老婆子不中用，那时忽的病倒了，没能顾得上姑娘！……

明兰实在跟不上状况，只能发呆。

房妈妈咳嗽了声，道：

盛如兰崔妈妈毕竟年岁大了，她儿子媳妇要接老人家回去养老，姑娘身边没个妈妈不好，大娘子便从庄子里把尤妈妈找来了，本来就是姑娘的奶子，想也好照看些。

明兰点点头，其实她对这个尤妈妈全无印象，只记得当初装傻时听丫鬟们的壁角，依稀记得她们说，卫小娘懦弱老实，身边只一个叫蝶儿的还算忠心，其余都是贪心欺主的，一出了事，都各寻出路跑的不见踪影。那这位尤妈妈……？

待屏退了众人，房妈妈才老实说了：

盛如兰本来老太太打算自己挑个信得过的，可是大娘子都送来了，也不好打大娘子的脸。

明兰想了想，忽问了句：

盛老太太她既然已经在庄子里了，走了什么门路进到内宅来？

小姐的奶母可是个美差，月钱丰厚不说，上可以和管事嬷嬷平起平坐，下可以呼喝小丫鬟们，当初她估计是怕牵连卫姨娘的死，才脚底抹油的，如今倒又来了。

房妈妈见明兰能问出这句话来，心里先放下了一半，低声道：

盛如兰姑娘有心了，听闻她早几年便想着要上来，可那时姑娘身边已经有了崔妈妈，这次听闻是使了银子与大娘子跟前人的。

珺兰再问，

盛老太太没有后头人。

盛如兰房妈妈摇头道：若是有，老太太可是绝不许的。因为她原本就是姑娘的奶子，如今顶上来也是顺理成章的，我仔细打探过了，也就是荐人的婆子收了些好处；怕只怕因为是奶姑娘的妈妈，若是有个懒散惹事的，姑娘不好下脸子去压制她。

明兰嘴角微微挑了挑，笑道：

盛老太太妈妈放心吧，我都这般大了，总不好一辈子都叫老太太护着。

说着又笑了笑，无奈道：

盛老太太若是真的抵挡不住，再来搬救兵罢。

待房妈妈走了以后，明兰独自坐在正房的湘妃榻上，低头沉思了片刻，忽然道：

盛老太太请尤妈妈。

小桃应声而去，尤妈妈一进来，立刻又是老泪纵横，絮絮叨叨的诉说当初离开有多么无奈，在庄子又是多么想念明兰，明兰微笑的听着，还示意小桃给端把杌子来。

尤妈妈年岁不大，也就一中年妇女，菱形脸大阔嘴，看着倒是精明爽利，她离开时明兰只有五岁，这会儿明兰却快十三了，她不住的提起明兰小时的趣事和她的辛苦喂养，明兰静静听着，待她说的告一段落，才悠悠道：

盛老太太我怕是不大记得了。

尤妈妈大吃一惊，回忆牌可是她手中仅有的大牌，赶紧抹干眼泪，忙道：

萧平宴（尤妈妈）姑娘那时虽然还小，可却是聪明伶俐极了，什么东西都是一教就会的，如何都忘了。

明兰接过丹橘递过来的茶碗，轻轻拨动碗盖，低声道：

盛老太太卫小娘过世之后，我便生了一场大病，昏迷了许多天，醒过来后便许多事都糊涂了，可惜那会儿妈妈不在，不然我也能好的快一些。

尤妈妈脸上略有尴尬神色，干笑道：

萧平宴（尤妈妈）都是老婆子不争气，竟然在那会儿病倒了。

她很想说两句卫小娘的事儿，可是管事婆子早就提醒过了，她便不敢说。

明兰轻轻叹息，浅浅的忧伤：

盛老太太那段日子可真的不好过，日日吃药，缠绵病榻，偏偏又没个贴心人照料，只有这个笨笨的小桃在身边，好几回大夫都说怕是不好了，幸得大娘子悉心照料，老太太垂怜，我才捡回这条小命。

尤妈妈脸色青红转色，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讪讪的说了几句场面话，连自己也觉得苍白无力的很。

明兰合上盖碗，嫣然而笑道：

盛老太太现下可好了，我这屋里这几个大丫头都是老太太和大娘子一手调教的，最是懂事能干的，如今又加上妈妈，我这小院可就妥帖了。

尤妈妈心头一惊，忍不住抬头，望着明兰隽长柔美的眼线，柔和含蓄的下颌弧度酷似多年前那位早逝的年轻姨娘，可神情却截然不同，不论说什么听什么，那对微翘的长长睫毛都纹丝未动，宛如静谧不动的蝶翅，只秀美的面庞笑的静好如水。

面前这个素雅的女孩身上，透着一种镇定，一种居高位者的悠然，尤尤妈妈有些失神，觉得和记忆中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的怯弱胆小的女孩的印象合不起来，一阵无名的敬畏慢慢爬上她的脊梁。

明兰定定的看着尤妈妈：如果她够聪明，该不会给自己惹麻烦，领一份薪水，拿整套福利，少贪心妄想，尽好本分，便大家好聚好散。

……

珺兰因为齐衡的事情，正在伤心难过，这时蒹葭手里拿着一封信走进来，然后说道：

盛长栋姑娘，这是不为塞给我的。

珺兰叹了一口气道：

盛漪兰（赵琬琰）不为有说什么话没有？

蒹葭听了，将手中的信放下，然后说：

盛长栋不为说，小公爷让姑娘放心！他是不会娶别人为妻的，还让姑娘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听着蒹葭的话，珺兰心里的阴霾一扫而过，高兴的笑了笑，此时蒹葭又说道：

盛长栋不为问，姑娘可有什么话要与小公爷说。

珺兰笑了笑说：

盛漪兰（赵琬琰）让元若哥哥放心，我定会好好的照顾自己，也让他照顾好自己。

因为不为的到来，珺兰心里的阴霾一扫而过，着实高兴了一回。饭也吃得香了，觉也睡得好了。

珺兰正忙着与齐衡书信来往，所以并未注意明兰那里的事，而且祖母也说过，自己的小院自己打理，所以珺兰也不太好插手管明兰屋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