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审判会（二）

一时间，屋子里也静悄悄地，林小娘低着头轻轻抹眼泪，墨兰也哭得伤心。孔嬷嬷看了她们娘俩一眼，目光带有嘲讽，然后放下茶碗，站了起来，笑着指着盛紘道:

沈绣巧主君先别气。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错，只不过我正当着教养她们的差事，份内的职责理应要尽一尽，今日主君大娘子这般，倒是老婆子我的不是了。

盛紘连忙摇摇手:

卫恕意嬷嬷说的什么话，都说我治家不严，倒是让嬷嬷笑话了，也好在嬷嬷与老太太是故交，于是我们便如长辈一般，……好，还是请嬷嬷说吧。

孔嬷嬷站在上首，对着跪着的四个女孩子朗声道:

沈绣巧这世上的事大多都逃不出一个理字，我素来不喜欢当面说一套、背后说一套，没的把话误传了，今日我就当着几个姐儿的面，在你们父母面前一次将话说个明白。适才你们可都说知错了，我瞧着你们未必知道，不如我来问问。

女孩们都默不作声，孔嬷嬷又道:

沈绣巧好，那咱们先从因头上说起;四姑娘，你抬起头来，我且问你，五姑娘说你处处请着大姑娘的头，还拖累了大姑娘，你可认？

墨兰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哀哀凄凄道:

盛纮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懂事，原本想着孔嬷嬷难得来一趟，便想要多学一些东西，好给爹爹争光，也好给家人长脸，可是竟没有想到惹得姐姐妹妹不快，都是我的错啊……

盛紘听了面有不忍，想起王氏往日的抱怨，心有不满地又看了华兰一眼。

珺兰看了看盛紘，知道墨兰的话让盛紘有了怜悯，连忙说道:

盛漪兰（赵琬琰）四姐姐，你说你为了多学一些东西，为爹爹争光，为家人长脸，可你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竟然拖累大姐姐，要是将来大姐姐因为礼节的事情，在夫家被嫌弃，你以为你就可以置身事外吗？不要忘了，你也是盛家的姑娘，你出门在外，别人说的不是盛墨兰怎样，而是说盛家四姑娘怎样。我们姊妹几人的一言一行皆代表盛府，正所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假如大姐姐被嫌弃了，那外人都会诟病盛家姑娘，那时你该如何说亲事，还有谁愿意上门提亲。四姐姐，你若是想为爹爹争光，为家人长脸，为什么不将孔嬷嬷教的东西，先记下来，然后再慢慢的学习，这难道不是一举两得的法子吗？既不辜负爹爹给予你的厚望，也不辜负孔嬷嬷的教养之情。

盛紘王氏和林小娘听了珺兰的话皆为一惊，而孔嬷嬷也有些震惊，只不过并未表露出来，闻言道:

沈绣巧四姑娘，七姑娘说的对，你为人虽然聪明伶俐。说话处事也周全，可今日老太婆还是要劝你一句，凡事不要仗着几分聪明，就把别人都当成傻子了，须知聪明反被聪明误。

此言一出，墨兰当即停住了哭泣，睁圆了一双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孔嬷嬷，随即又委屈地去看盛紘，盛紘也有些不明。

这是，珺兰看见大家的疑惑，深知孔嬷嬷的意思，接道:

沈绣巧你有两错，一是言语错，你与姊妹拌嘴，不该开口闭口就是庶出嫡出的，虽然来这个家不久，可四姑娘摸着良心说说看，主君是如何待你，你一言不合，便开口要死要活做起撒泼状，这是大家小姐的做派么？

墨兰轻轻抽泣，林小娘有些坐不住了，轻轻挪动身体，哀求的看着盛紘，盛紘却不去看她，他似被孔嬷嬷说动了，一直仔细地听着。

孔嬷嬷道:

沈绣巧第二错你心里念头不好，就如七姑娘所说，你口口声声想学东西，想为家人争光长脸，难道盛府里就只有你一个姑娘吗？难道只有一个人长脸了，盛府才算有光彩？那你的姐妹们呢，她们就不用学东西长脸？且不说我原本就是为了大姑娘来的，你怎么也不想想，你大姐姐还能和你们一起几日？再过几个月她便要出门子了，而且她结的亲事还是个伯爵府，学习规矩礼数正当要紧，你就算不念在姊妹间的谦让，也应该念着大姐姐的急难之处。我听说林小娘原本也是官宦人家出来的，难道她没有教过你吗？纵然不说长幼嫡庶，可怎么也得分一分轻重缓急不是？

盛紘本来也是一个明白人，但是因为分外怜惜林小娘，一颗心也有些偏向墨兰，此时听了孔嬷嬷的说道，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此话不错，如此看来，倒是墨兰偏狭自私了;看向墨兰和林小娘的目光就有些复杂了;珺兰喝了一口茶，偷眼看了一眼林小娘，只看见她一双纤细的手紧紧的抓着帕子，手背上青筋根根浮起。

孔嬷嬷又道:

沈绣巧四姑娘，我知道你素来喜欢拔尖，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今日之事看似是大姐儿挑的头，实则与你大有干系，这十几日你处处争强好胜，事事都喜欢出头，稍有不如意，便哭天抹地的怨怪自己是庶出，你这般作为，可念了半点姐妹情分，念的半丝父亲恩情？

一连串问话听着温和，却处处中了要害，墨兰被说的哑口无言脸上还挂着眼泪，张口结舌的说不出半句话，转眼看盛紘也不悦地看着自己，目光指责，再转头去看林小娘，见她也惊怒不已，却不能开口相帮，墨兰心头冰凉，委顿在地上，轻轻拭泪。

孔嬷嬷转过身子，对着盛紘福了福，温言道:

沈绣巧适才主君说我与老太太是故交，我今儿也厚着脸皮说两句，儿女众多的人家，父母最是要一碗水端平才能家宅宁静;虽然说姐妹之间要互相谦让，但也是今日这个让，明日那个让的，没的道理只叫一头让的，日子长了，父女姊妹免不了生出一些嫌隙来。主君，您说是与不是？

她身形老迈，声音却温雅悦耳，且说的有条有理，听的人不由自主就信服，自然心生同感，盛紘想起自己往日作为，女儿还好，要是儿子之间也生出怨怼来，那盛家可不长久了，更何况嫡有嫡的过法，庶有庶的活法，他一味厚待林小娘那房的，怕也有祸事出来，想到这里，不由得背心生出冷汗来，对着孔嬷嬷连连拱手称是。

这时，倔强的华兰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王氏拿帕子抹着眼睛，母女俩一起万分感激地望着孔嬷嬷；明兰听地两眼冒光，对孔嬷嬷佩服地五体投地，这般犀利直白，真真痛快淋漓！

孔嬷嬷说完了墨兰，转头向华兰，这会子华兰心也平了，气也顺了，身子跪得直挺挺的，服气地看着孔嬷嬷，等她训话。

孔嬷嬷正色道:

沈绣巧大姐儿，你可是盛府的大小姐，原本就比几个妹妹更体面一些，主君、大娘子还有老太太都算宠爱你，日子长了，便养出了你的骄娇二气来，平日里心头不满，便直头愣脑训斥妹妹，也无人说过你;更何况你这十几日一直心里憋火。

华兰困难地点点头，孔嬷嬷看着她，语重心长的说:

沈绣巧大姐儿呀，说几句不中听的话。女儿是娇客，在家里千娇万宠都不在话下，可一旦做了人家的媳妇。那可就立时掉了个儿，公公婆婆你要恭敬侍候着，夫婿你要小心体贴着，妯娌小姑你要殷勤陪笑着，夫家上上下下哪一个都不能轻易得罪了，一个不好便都是你的错，你连分辨都无从辩起！你四妹妹纵然有错，你也不该冷言冷语地伤人，当大姐姐的应当想出一个妥帖的法子来，既可以让妹妹知道错处，又不伤了姐妹和气才是。

华兰忍不住道:

林噙霜四妹妹从来不听我的，软硬不吃，嬷嬷你说该如何办？

孔嬷嬷冷冷道:

沈绣巧这便是你自己的本事了。你今日要是连自己亲姊妹之间都料理不好，他日出了门子，东边的公婆，西边的妯娌，北边的叔伯兄弟，南边的管事婆子，一屋子隔着血脉山水的生人，你又如何走得圆场面？到时候难不成还让你爹娘来给你撑腰不成？

华兰听得傻了，还自出神，王氏却是过来人，知道这是孔嬷嬷的贴心话，连声谢道:

香小娘嬷嬷真是肺腑之言，这些掏心窝子的话，我家华儿一定会牢牢记下，华儿，还不快谢谢嬷嬷。

华兰已经呆了，被旁边的刘昆家的压着给孔嬷嬷磕了头。

见孔嬷嬷几句话就收服了两个姐姐，如兰早已经乖乖地低着头，孔嬷嬷瞥了她一眼，半分好气都没有，呵斥道:

沈绣巧今日五姑娘可真是好威风啊！原本你两个姐姐不过就是拌了两句嘴，揭过去也没事了，可你却唯恐天下不乱，偏要将事情闹大，你不好好劝着，还上蹿下跳，煽风点火，虽然说年纪小，却也不该口无遮拦，浑说一气;适才你爹爹说了你两句，即便是有不中听的，你也不该如此忤逆顶嘴，照我说，你应该比姐妹们罚得更重一些才是！

如兰正要叫屈，盛紘凶巴巴的眼睛立刻逼过来，她缩着脑袋，连连磕头认错:

王若弗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爹爹就饶了我吧，我下回再也不敢胡说了！

看如兰服软，盛紘多少解了些气，他原就知道这个女儿心思单纯，性子却不驯，如今也老实了，倒也不怒了。

最后孔嬷嬷目光停在了明兰身上。明兰脑门一紧，连忙乖乖跪好，勇敢的抬起头来，孔嬷嬷看着明兰一双澄净的眸子:

沈绣巧你当然觉得自己并没有错，不该受到牵连，是与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