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刚碰面的时候，木吒就觉得这「上古旱神」有些不对劲了。
顺便提一句——那地儿还挺远的，雷震子拽着木吒全速飞了好久，久到让木吒都误以为要离开北方了。
这都是边界的边界了吧？差不多是荒漠了。
一个人都没有……
木吒在心里这么说着，然后就看见了一个人。
是「女魃」……
一开始，这位古神还是背对着他们的，而木吒他们也刻意与她保持了一段距离，甚至还找到了一处掩体，蹲下躲好——不管怎么说，总要先认真观察一下。
这样才好继续接下来的行动嘛……
当时木吒是这么想的。
而雷震子则下意识提问:
“木吒，是她吗？她就是「旱神」？”
“应该就是了——和书上说的一模一样。”
说话间，木吒还示意雷震子再看一遍竹简。
若是仅从外貌来看，面前这位女子与书上和传闻中的「旱神」——女魃完全一致。
还有她身上的气息——木吒能肯定不是人族。
这是一位身着翩翩青衣的长发女子，她身材纤瘦高挑，削肩细腰，平滑的皮肤白皙得有些过了头，显现出几分病态，再配上那好像挂在身上的轻飘飘的青色长衣裳，好似弱柳扶风，让人只看一眼便足以心生怜爱。
感觉她……
感觉她真的好温柔啊……
看着眼前这瘦弱甚至可以说是「弱不经风」的背影，木吒眨巴了几下眼睛，一瞬间感觉似乎他们的计划没有任何问题——
面前这位掌管「旱」的古神，是完全可以被他们劝走的。
但……不知为何，这种感觉就真的只木吒心里存在了那么一瞬间，下一秒就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感觉她身上……好像还有另一种气息存在。
那个气息可一点都不温柔，天差地别。
而且，感觉起来完全不像「神」……
有点像……唔……是错觉吗？
有点像妖怪啊——而且是很厉害的妖怪……
即使是对妖力不敏感的他都察觉到了。
想到这，木吒不由皱起眉，接着看了边上的雷震子一眼，而雷震子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抬手指了指那位女子的后脑，接着道:
“木吒，你仔细看看——我刚刚发现她头发里好像有东西，不是很清楚，得盯久一点。”
“头发里？”
雷震子这番话让木吒不由疑惑地挑了下眉，之后便回过头接着观察那位女子。
不过，比起头发……
她周围那群小鸟好像更抢眼啊……
乱飞啊真是的，太分散注意力了！
别挡着啊喂！别乱飞了看不到了要！
木吒的嘴角不由抽了抽，差一点就要喊出声。
没错……就是「小鸟」——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它们还不停地扑棱着翅膀胡乱飞舞，看起来似乎很高兴。
那时，这位女子的身子周围正环绕着这样一群身材娇小且活泼好动的鸟儿。小鸟们的羽毛颜色明艳，个别还带着些许繁复的花纹，看起来十分华丽，正围绕着她旋转起舞，有几只还大着胆子停在了她瘦削的肩上，轻轻蹭着她那修长白净的脖颈，仿佛正在对她撒娇。
“噗嗤……好痒啊……”
她这么轻声笑着，声音是一等一的温柔，还带着些许宠溺。随着这几声温和的笑，她那几乎皮包骨的肩膀小幅度地一耸一耸，好像是真的被小鸟们痒到了。
又过了一会儿，其中一只生着四目的小鸟拍打着色彩明艳的翅膀来到她面前盘旋飞舞，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显然，它成功了。
这位女子很快就注意到了面前这只无论从哪儿看都有些特别的小鸟，看着这只小鸟，她不由轻笑一声，接着温柔地朝它伸出手，那四目小鸟便轻巧地落在了她恰好抬起的食指上。
女人纤长的手指细嫩而白净，比起一路上那些干枯的树枝真是不知好看了多少。
在那个时候，若是忽略这女子白嫩赤足之下那干涸到层层开裂的土地以及她附近的那些枯枝败叶，这绝对是一副极其美好的景象，就像画卷上的那样。
而隐隐约约地，木吒也终于克服那群小小鸟的干扰，差不多看清了方才雷震子说的那「头发里的东西」——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这位女子那一头如瀑布般顺直茂密的乌发中，他竟然好像看见了一双眼睛。
后脑勺上……长眼睛？！
还是完整的一双？！
没眼花吧？等等……
刚才好像眼神还对上了——那是什么眼神啊看着真让人毛骨悚然！
木吒在那一瞬间有些发懵，还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吓得他连忙眨眨眼，接着定睛一看，面前便又只剩下那一头浓密乌黑的秀发了。
……错觉……吗？
怎么回事……
他一时间产生了这样的怀疑，然而很快就被他自己推翻了。
应该不是——雷震子刚刚也看到了，如果是错觉应该不至于两个人都……她的头发里……真的有东西……
不过到底是不是眼睛……那就不好说了……
可刚刚的确感觉对上视线了……
那个眼神真的……噫～
想到这，木吒忍不住皱起眉，之后浑身又起了一遍鸡皮疙瘩。
这引得雷震子转头看他，一脸疑惑:
“你怎么了？在害怕什么？”
“没……没有——你让我先缓缓。”
说话的同时，木吒抬手按了按自个儿脑门，接着轻出一口气。
他实在是无法想象眼前这么漂亮一姑娘脑后还长了一对眼睛，眼神还那么诡谲吓人——真的太奇怪太诡异了完全无法接受啊！应该……
应该是别的东西吧？
比如……奇奇怪怪的发饰什么的？
女孩子好像都喜欢在头上戴东西的……
木吒试图这样说服自己。
然而，那个曾与自己对上的眼神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那真的是一种……很诡异很危险的神情。
差别也太大了……
这么想着，木吒不由一巴掌拍在了自己脸上。
“那边的两位，你们出来吧——这般如此拙劣的藏身之术，奴家早已看破了。”
就在木吒一脸无奈雷震子一脸认真的时候，那位女子——女魃突然就开口了，声音依然那么温和，只是带上了几丝严厉，而她的身子则依旧没有转过来，仍然背对着木吒等人。
“……”
看上去……好像不是虚张声势……
想到这，木吒不由眨巴了两下眼睛，随即反应过来。
她也没必要虚张声势——她可是能随意改变天气的「旱神」啊，光是站在那里就足以让这一整块区域都发生大旱……古时候的神明，根本没必要在人族修行者面前虚张声势。
既然已经被发现……那还是干脆出去吧。
这是要和她……正面对峙了吗？
感觉进度好像稍微有点快。
在心里这么说着的同时，木吒下意识转头看了身旁的雷震子一眼，发现雷震子正一脸认真地看着他，似乎正在等他下达指令。
这让木吒一时间有点无奈:
“那个……雷震子……你这是做什么啊？”
“我之前就说过了——「听你的」啊，现在被她发现了，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那什么……我不是队长啊……咱就两人小队你也不一定要听我的吧？”
“我觉得你比较聪明，而且，你知道我也并不擅长这些——之前做任务什么的都是你和杨戬想办法，我和哪吒只要照做就好了。”
“……”
雷震子这番话让木吒一时间觉得有些无语，而那红发蓝面的少年无视了他的反应，仍旧一脸认真且严肃地问道：
“所以说——我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
木吒轻挑了一下眉，道，
“我们还能怎么办？你自己不是说过「就算我们俩联手也不一定能打过她」吗？像现在这种时候……这种时候也只能听她的先出去了——不过，看她现在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咱们的计划应该……没什么问题。”
“嗯好的。”
似乎就是为了等「先出去」这几个字，雷震子闻言点点头，接着就直接从掩体后站起身，大步朝外走了出去。
等……等等……
木吒一瞬间有些发懵。
你那么直接的吗？！喂！
虽然知道雷震子是个直性子，但看见像这样干脆果断的行为，木吒还是不由愣了一愣。在心里无奈地咆哮片刻，他赶紧起身几步上前，伸手一把就拽住了雷震子，强迫他停下来，依然和背对他们的女魃保持着一段距离。
在比较近距离地看到了那头乌发后，木吒的脑中瞬间再次闪过了之前那诡异的眼神，这吓得他连忙甩甩头，试图将这眼神从自个儿脑子里甩出去，力道之大，都快把自己原本束得紧紧的高马尾甩散了。
飞快地平复心情重新集中注意力之后，木吒思索片刻，接着试探性地开口：
“那个……抱……抱歉……我们……我们不是有意的……”
“无妨，奴家早已习惯了——看起来，两位公子到这儿是有事要办的吧？而且似乎还关系到奴家。”
轻柔地打断木吒的话，女魃缓缓转过身来，直接面向这两位「不速之客」。
与此同时，她周身那些漂亮的小鸟也不再胡乱飞舞，而是纷纷找了个地方降落停下，以女魃那瘦削的肩膀和修长的手臂为代表，其中几只还调皮地降落在了她的头顶上。
女魃……真的很漂亮。
这是木吒在看到女魃正脸时的第一想法。
这张脸，五官端正，面容精致，线条柔和，乍一看就仿佛一位普通的人类女子。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正泛出些许淡淡的柔光，更是将她浑身上下都衬出了一种如水般的柔和气质。
真的……很好看……
木吒在心里这么想着，就连一向对女性不是很感冒的雷震子此刻也痛快承认——不管是不是她刻意化形，这位「旱神」此刻的外貌让人的确看着很舒服。
尤其是那双眼睛——那是正常的人族眼睛，拥有深棕色的圆形瞳孔，不是妖族那种细长尖锐的兽瞳。
至于那个眼神……用「柔情似水」来形容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不仅是惊艳，而且也十分耐看。
只是感觉……她的状态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此刻的她，在气质上有一种强装出来的镇定和温柔——虽说因为她本身就生得温和，这种违和感在她身上显得不太强烈，可仍然与刚刚那逗鸟时的温柔有着微妙的偏差。
木吒能隐约感觉出来。
也许……这种异样的感觉……就和她后脑勺那个东西有关？
想到这，木吒那双好看的眉也不自觉地绞在了一起。然而思索片刻，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提出了疑问——虽然已经通过书上的描写对比确认了她的身份，但还是照例询问一下吧:
“那个……是，是这样的……我们来找您确实有事……如果我没猜错，您就是传闻中的「旱神」——女魃对吧？”
“「旱神」？”
听见这个词语，那女子的神色明显不太自然地呆愣了片刻，之后微微一笑，道，
“那是以前的名号，现在……奴家大概已经不能算作是「神」了——已经很久没人这样称呼奴家了。”
“嗯，那就没错了……”
木吒点点头，轻出一口气，
“旱神……大人……晚辈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您可否答应？”
“……公子请先说。”
“就是……晚辈想……晚辈想请您离开这。”
木吒此话一出，女魃的神情立刻变了，不过变化很微妙，只是那光洁的额角眨眼间爆出了几条青筋，就连她周身的小鸟也受到影响，发出几声沙哑至极的鸣叫。
这声音和它们的羽毛颜色可真是一点都不搭。
这是木吒在听见小鸟骚动后的第一个想法。
还有……她的气息有些变了……
变乱了……越来越偏向于……
她身上的另一种气息……
属于妖怪的气息。
感受到面前之人逐渐紊乱的气息，木吒不由下意识咽了一口口水，接着稍微移了下身子，挡在雷震子前面。
如果一会儿真的打起来，他可以帮雷震子稍微挡一下——毕竟，木吒这人虽然看着没有自己身后这队友人高马大，却是姜子牙整个军队里防御力最高的。
而雷震子此刻也有自己的想法——他站在原地没动，任由木吒挡在自己身前，想着一会儿如果打起来了，可以双手抄起木吒就往天上飞。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先保障安全。
雷震子的双手已经准备好了。
尽管木吒沉得已经远远超出了常理，但雷震子还是有信心能一下就把他带飞起来的。
这事儿来之前就干过了。
两人就这么在心里打着小算盘，而面前的女魃则努力平复了一会儿心情，之后直勾勾地盯向木吒，道:
“……公子何出此言？”
“抱歉……旱神大人，晚辈并没有想赶走您的意思，只是，只是希望您能离开这……”
一句话话说到这里，就连木吒自己都感觉有一些底气不足了——啧，什么叫「没有赶走的意思又想对方离开」啊……
说白了还不就是「赶走」吗？没区别啊！
不行不行，要委婉一点……
委婉委婉……唔还是先把原因说了吧——她应该能理解的……
这么想着，木吒轻出一口气，解释起来:
“那个，晚辈没有恶意……是这样的，其实晚辈等人是受人所托——附近有一个村庄在这几日因为您的影响而突遇旱灾，那些庄稼全都被晒干了，河流也几乎干涸，村民的生存都成问题……”
“……”
“如果可以……能请您收回您的能力吗？”
尽管从书上知道这是女魃的被动能力不太可能主动收回，木吒还是轻声询问道，同时朝她抱拳作揖，鞠了个躬，
“拜托您了——如果不能收回，那晚辈也只能请您离开这里了……”
“……这位公子，你倒还算是有礼貌……”
沉默片刻，女魃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和语气却不似之前那般温婉可亲，反而还带上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奴家已经记不清……你是第几个了……只是奴家……到现在奴家实在不想再忍耐了……”
“？！”
“一个接一个……一个接一个……你们……你们……为什么要将奴家赶来赶去？！更有甚者甚至刀剑相向……奴家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从来没有……”
女魃这么喃喃自语着，修长的手指不受控制似地曲起，接着，她用几乎可以说是「别扭」的动作抬手捂住了脸，原本自然垂落在身后的满头黑发开始向上飞扬，飞扬的发丝挡住了她的部分脸庞，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原本停在她身上的鸟儿也纷纷飞起，冲着木吒等人放声嘶鸣，似乎是在生气。
不对劲……怎么突然……
明明刚刚还挺正常的啊……
木吒不由皱起眉，抬手护住身后的雷震子。
“当年若不是为了协助黄帝对抗蚩尤，奴家也不至于丧失大量神力，被人间污染……甚至无法回到奴家原本存在的地域，现在……现在就连奴家仅存的神力都开始变异了……”
女魃双手掩面，手指曲起，逐渐变黑变尖的长指甲扎进她的面部皮肤，几乎要将自己的整张脸都撕下来，
“公子让奴家收回能力，奴家也知道给别人带来了麻烦……可是奴家……奴家控制不了啊！奴家已经尽量远离人族了！连这样的荒漠也不行吗？到底还想奴家往哪儿去啊？！”
“不对……她不对劲！雷震子！拉开距离！”
随着女魃这几句话声线的逐渐拔高，木吒顿感不妙，雷震子也是反应快，木吒话音刚落，他就直接一把抄起木吒，展开翅膀往天上猛冲。
她刚刚说……「一个接一个」……
是指之前那些道士吧？
因为之前道士们的骚扰……才让她的气息变得怪怪的吗？看起来精神状态也不是很稳定……
也难怪了……听村长说几乎是一天一个……
谁都受不了。
她本性其实不坏……
如果早几天来，在那些道士之前……
是不是就能劝走了呢？
“这次……奴家不想再放手了——如果，如果奴家这回将你们杀了，是不是……就没有人敢来打搅奴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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