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在昏暗的海底待了太久，再加上此刻天边已经翻出了淡淡的鱼肚白，在破海而出的那一刹那，哪吒的眼睛都快给亮瞎了，激得他连忙紧紧闭上。
而一旁的敖丙则依靠着妖族那极其强大的适应能力，漆黑的瞳孔一收一放，眨眼间便恢复视力。就连一旁的金吒也是如此，没几下就能正常睁眼了。
这大概，是受了阿云的影响吧？
阿云毕竟还是蛇妖啊，只是但愿他体温低的毛病不要也传到自个儿身上来……不然可暖不了他了……
这么想着，金吒眨眨眼，看向边上正在拼命揉眼睛的哪吒，又看看敖丙，笑道:
“好了，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诶？不用我再多送送吗？”
“不用了。”
金吒摆摆手，指向不远处正在休息的战马，
“你看，我的马就在那里。而且现在天亮了，海边的一些村民习惯早起劳作的，虽然我们站的地方比较隐蔽，可还是要多加小心一点，别被发现了。”
“可我已经炼去龙角，外形上与常人无异——就算如此也得小心翼翼吗？”
说罢，敖丙还下意识抬起一只手，摸了摸自己已经平整如人族一般的额头，一脸疑惑。这让金吒不免轻叹了口气，接着上手轻轻摸了下这小龙的脑袋，道:
“那可不，不要以为没有妖族特征就能在人群中安然无恙了，一些人见了你的尖耳朵怕是也要起疑——我这是，让你提前有个防备呢。”
“诶？”
“你啊自小在海边海里长大，碰到的人族都可以说是较为淳朴善良的了，待你以后得空出了这东海，出了这陈塘关，碰到的那些家伙就不一定了……”
“金吒哥哥……人族……就算是面对同类也会心生歹念吗？”
“会的——人啊，是很复杂的，甚至比你们妖族还要复杂。这世上，歹人多着呢，你这干净好看的小龙可要分外小心。”
这么说完后，金吒还看向一边已经揉完眼睛恢复正常视力的哪吒，提醒了声，
“三弟，我刚刚说的话你也要听啊。”
“哈？！小爷才不怕他们呢！”
哪吒闻言挑挑眉，一脸不屑，
“嘁，什么「歹人」，在小爷面前不过就是个沙包罢了！要想动手动脚也得打得过小爷再做想法——还有，敖丙也不弱啊，对付那些白痴绰绰有余，大哥你怎么尽吓人……”
“你啊……就是这样……太高调了……”
轻敲了下哪吒脑门儿，金吒笑得很无奈，
“也不知道收敛，这么高调，哪天给人盯上了都不知道——你以为人人都会正面攻击你吗？在哪儿都表现得这么强，要吃亏的。”
“哼！小爷我才不会吃亏呢！大哥你好烦！”
哪吒不满地抱住脑袋，瞪了自家大哥一眼——被敲的地方一点也不疼，但他心里就是不大痛快，就是想瞪金吒，
“如果都像大哥和敖丙一样左藏右藏，那才容易理亏的吧？到时候啥都解释不清……”
“哟，三弟不错啊，你还知道「理」啊？！”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金吒又赏了哪吒一个脑瓜崩儿，不过依然是不轻不重的，
“我是怕你哪天一个人去出任务还是干嘛的时候被人下药然后掳走！我知道你可以靠体内的魔气暂时封住经脉阻隔药性，可问题是你不一定来得及——到时候你上哪儿说理去？！”
“喂，小爷怎么可能……”
“别说没可能啊，你大哥我就被阴过——你长得也怪好看的，不管怎么说至少比我漂亮，也比我爱表现自己……总之在人群密集的地方还是小心一点儿，不过军营里倒是没事，没人会费那个心思……”
蛮不讲理地打断自家三弟的话，金吒将双手环抱在胸前，原本温和且带着些许笑意的神情瞬间就严肃了起来，
“……我本来只是想提醒一下小龙顺便捎上你的，可你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在乎……那好，既然这样，今儿我就干脆把话说开吧——反正真要讲也挺快的。”
“？”
金吒此言一出，俩小孩儿都是一脸疑惑，敖丙不解地歪了歪头，而向来脾气暴躁的哪吒更是瞬间上火，一下凑到金吒面前就吼起来:
“大哥！你没事发什么神经？！二哥也长得漂亮啊，你怎么不说他？！还有你刚刚说的「被阴」又是什么情况？！”
“我没发神经，你二哥我早就提醒过了——在当初我们分开上山的时候，就提醒过了。至于我被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用管，现在主要还是想管好你们两个——尤其是你小子，给我注意一点。”
默默拨开哪吒的脸，金吒长出一口气，
“听我说，三弟——不管是做人，还是做神或者做仙，太高调，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敖丙是妖族，自小便学了这点。关于这，我还是比较放心的，只是怕他因为资历小，涉世浅，再加上太单纯而被人骗去。”
“……”
敖丙闻言略带不好意思地点点手指，原本是想表示自己没有问题的，可他到底是条聪明的小龙，回过神仔细一想就发现……好像还真的有点问题——对于海底以外的世界，他真的了解不多……
就连离东海最近的人族聚居地——陈塘关他都不甚了解，何谈外边的那些人那些事？
“他若是真要外出闯荡，可没有任何人或妖能全程陪着他，不像你，三弟——你还有我，还有你二哥，还有雷震子他们。”
“金吒哥哥……我，我还有师父能陪我……”
“昆仑山没有哪个师父会在锻炼徒弟的时候还在边上宝贝似的护着——他们只会在你快死的时候才出手，至于中途发生了什么，都要靠你自己解决。”
金吒歪过头看向敖丙，用相较温和的声音反驳道，接着便回身抬手指向哪吒，声线和语气也猛地严厉起来，
“至于你，三弟，你比敖丙要更麻烦一点，你要应付两波——人族以及妖族。”
“嗯？敖丙就不会被妖族袭击吗？”
哪吒转头看了敖丙一眼，挑挑眉，
“那倒挺好的。”
还有你对小爷我那么凶干嘛啊？！
你之前都不凶我的，都不会跟小爷我大声的，唔……都没见你凶过敖丙诶——虽然他对于你来说确实没什么好凶的……
到底谁才是你弟弟啊？！
哪吒表示不高兴，分外想砸石头。
然而他心里的这点儿小九九很快被当大哥的金吒看了个明白——尽管这李家三兄弟正式相认也不过一年左右，可到底是亲兄弟。哪吒也还小，脑子里在想什么还是比较好猜的，带过木吒的金吒只消看看便能明白。
于是，几乎是下意识地，金吒无奈地轻叹一口气，表情和声音也瞬间柔和下来:
“好了三弟，我不是故意凶你的——只是你对自己感觉实在太良好了，你也不是没输过吧？怎么骄傲成这样？我得挫挫你的锐气。”
“小爷我才没有骄傲——那些想找小爷，还有小爷朋友麻烦的家伙，不管是人，还是妖，都活腻歪了……小爷输也都是「意外」，除去这些「意外」，小爷我就没输过！”
将双手抱在胸前后，哪吒别过头，一脸傲娇，
“大哥，为什么敖丙就只需要应付人族啊？难不成是因为他太弱了，没什么妖力，那妖族看不上吗？”
“哪吒，我可不弱，一点也不。只是的确没有妖力——我体内只有仙气，仙气是不管多少都无法升级成「妖力」的。”
这话一出，敖丙立刻就有些不快了，抄起袖子反驳道，
“而且……从理论上来说，你打不过我的。”
“得了吧，还「从理论上」，你和小爷我打架就没出过全力！一点儿也不痛快！要不要现在打一场？！小爷我刚才是开玩笑的——我哪吒的朋友，怎么可能会弱嘛！”
哪吒说着还鼓起腮帮子，似乎实在生闷气。令敖丙和金吒都感到意外的是——哪吒这种话都说出口了，要在以往，肯定舞着法器就要和敖丙打在一起，但这会儿却是连火尖枪都没唤出来，只是站在原地自顾自不高兴。
不知为何……感觉……
有点怪怪的……
不……不是「一点」……
是「亿点点」……
太奇怪了吧？！这完全不像他啊！
敖丙都已经做好接招的准备了，金吒也时刻准备着拉架——但是居然没有打起来吗？！居然连武器都没拿出来吗？！
哪吒这小孩儿……从来都是说打就打，容不得别人半分犹豫的啊……
怎么回事？这不符合（哪吒的）逻辑……
敖丙和金吒先后皱起眉，有点想不通……
难不成……是有什么东西让哪吒忌惮了？不对不对，这个可能性不大……还是……还是有什么东西压制了他的本性，让他变得更懂事了？
其实……感觉都挺扯的……
也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就是感觉不太对。
想到这，金吒歪歪头，接着不由与敖丙对视一眼——两人的眼中皆带着些许疑惑。
不过疑惑归疑惑，该解释的还是要讲清楚:
“唔……妖族不会攻击敖丙，其实很简单——我给敖丙的「隐息符」不能完全阻隔妖族与妖族之间的感应。而妖族在人族聚居地，一般是不会对同类下手的——有的时候甚至还会互帮互助。”
“嗯？可是之前敖丙和那个海夜叉也打得蛮凶的……哦，他先抓了那个小丫头，小爷我和敖丙才动手的……然后他反击……”
哪吒刚想反驳，突然想起这些细节，便瞬间放低了声音，在那里嘟嘟囔囔着，这让金吒心里一时间警铃大作，直喊「不对」——不……不对啊！绝对是哪里出问题了！
哪吒其实不笨的，他要是认真仔细想想也能想到这个细节……可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他很少冷静下来认真思考的啊！就算不对也过了嘴瘾再说……而现在……居然自己给自己解释了？！没有借机进行更为强烈的反驳？！
这，这不太对啊！
他一向是个自我意识特别强的孩子，自己认为什么就是什么，就算突然发觉到了不对嘴上也绝对不会松口的，除非别人能让他心服口服。
一定有哪里出问题了……
金吒不免皱皱眉，然而，他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呢，哪吒转眼又给他抛来一个问题——还是熟悉蛮不讲理:
“不过，那也是一个妖怪罢了——大哥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妖怪就不会对妖怪下手？不是有那什么……「抢夺妖力」这一说吗？”
“凭我这么多年的经验——我之前可不止是修炼那么简单。而且我说的是「一般」。在人族聚居地，那些妖族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不会去干涉谁，否则只会一起遭殃。”
面对哪吒的怀疑，金吒倒是自信得不行，只是心里依然有点不安，为了掩盖这点，他还很认真地给哪吒加深了解释，
“喏，你想想，在人群密集的闹市之中，或者是其他人族的聚集地，伪装成人族的妖族要是对另一个伪装成人族的妖族下手，最后的结果只会是撕破脸皮，随后人族渔翁得利。”
“……好……好吧……”
金吒的话让哪吒一时间有些难以消化，听起来感觉稍微有些复杂，耐着性子想了好一阵，才算是完全明白，之后他看着自家大哥，偏了下头，道，
“可是大哥……你应该知道——小爷我最不怕的就是妖怪了！他们要是有胆就来啊！小爷可不是吃素的！法器也不是摆设！”
“我说了，到时候，你要对付的是两波，不能乱杀妖，更不能乱杀人——所以比起敖丙，你更要多加注意。更何况，每种妖族专精的妖术不一样，你若是反应不够快，那可是完全应付不来的啊。”
“嘁，你说应付不来，那小爷我怎么办？”
哪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小爷我就擅长打架——不够吗？”
“当然不够啦。你平常在人多的地方就稍微低调点，不要太过引人注目就可以了——你看你二哥就做得很好，完全看不出来是块儿打架的料，可真的动起手来也就一瞬间的事儿。”
“二哥这么厉害的？！”
“唔……其实比起我，还是稍微差一点——我们俩专精的不一样……其实没什么可比性。”
思索片刻，金吒这么说道，
“我知道你很能打，你也总是表现得自己很能打，可你知不知道这样时间久了，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后果……后果就是没人敢来惹小爷我啊！不然分分钟给小爷我揍成猪头！哼！”
“错！”
只一瞬间，金吒额角的青筋就跳起来了，感觉哪吒方才那一点点的「理性」不过只是幻觉。
随着这声不太大声的厉喝，一记强有力的脑瓜崩儿精准地弹在了哪吒脑门儿上，这下是真的发了狠的，疼得哪吒直抽气，一把捂住被弹的地方:
“大哥你干嘛啊？！”
“我看不弹重点儿你长不了记性！”
弹完这记脑瓜崩儿，金吒还挑衅似的轻轻吹了下手指，之后抬眼瞪了哪吒一眼，
“真正对你有想法的人才不会在乎你能不能打厉不厉害——只要发现你有价值，他们就会动手。若是觉察你强到难以从正面接近，那么他们就会用尽一切办法，从「侧面」击破你。”
“……「侧面」？”
哪吒闻言皱眉，说话的同时还下意识扭过身子看看自己几乎毫不设防的侧腰，道
“小爷是莲花莲藕化身，从侧面也杀不死。”
这话一出，金吒差点当场气绝身亡，好在敖丙及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几步凑到哪吒身边，小声解释道:
“哪吒，我想……金吒哥哥说的「侧面」不是这个意思——他的意思应该是你的弱点或者软肋……不管多么强大，只要被发现了弱点就很容易被击破了……”
“弱点？”
哪吒轻笑一声，满脸的不在乎，
“那巧了——小爷自己都不知道。再说，最难搞的内丹都有敖丙的鳞片护了，小爷身上还有什么弱点？”
说罢，他还朝边上的敖丙眨眨眼。
“……你真是一点也不自知啊三弟……偶尔动动脑子不行吗？就像刚刚一样……对身子没坏处的……”
“小爷我身边动脑子的家伙够多了——比如大哥你就是一个代表啊！至于小爷我嘛，只需拿着火尖枪，踩个风火轮，咻地一下把对方打趴下就好了嘛。”
“……”
在他知道自己的弱点并且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之前……绝对不能让他独自执行任务……要一直跟着……
看着哪吒满脸的理所当然，金吒默默在心里做了这么个决定——然而还没等他履行呢，一张「传音符」就忽地显形在眼前，让他不得不取消这个决定。
「传音符」的边角写着这么几个字——五龙山云霄洞文殊广法天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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