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铺开的血色残弦，风雨欲来，天地混沌，波诡云谲在黑暗中浮沉凝定，似沉载江山飘摇，烽烟四起，唯有前方的一点光明。

梨花树下，枯藤做成的秋千在空中扬起优美弧度，荡着清风垂落，梨花瓣瓣，纷纷静落，铺就一地芳华。

秋千一下又一下地荡起，每次上扬的弧度都恰到好处，不高不低，秋千上的少年微阖着眸，清风遣散烟尘，携一丝微凉，吹拂起少年青丝，落于胸前，一缕垂在额上，掩去眉眼，密密麻麻交叠的长睫让人不禁想起那翩飞的蝴蝶。

翩然的衣袂在风中翻飞成清雅的莲，他微微侧着头，细碎的光亮，洒在他的脸上，投下几分莫名的意韵，打伤了眉间惆怅。

长风起，梨花翩跹纷飞，落在少年的眼上、衣襟上、肩上，搭垂在秋千上的苍白凛冽，指骨分明的掌心中也落下一瓣，清幽隽艳。

整个人沉静如浸于寒潭的剑，清傲如月，华贵似谪仙。

顾盼间，星眸流转，仿若一世梨花开。

人生若只如初见，岁月悠悠，莫不静好。

厮杀声在漫天腥气里腾起，尸横遍野，最真实的杀戮，让人心悸的血腥，冰凉的月光斑驳映射一地流动的血液。

梨花遍地不染腥气，如梦似幻的少年，厮杀的战场，太过真实反而更像一场浮生大梦。

一点残血溅在黑袍男人的眼角，染在眉梢，他已见过这副场景二十年了，自有意识起，每日便会进到此境，与其说是梦，不如称为另一个世界。

他，对这样的幻境，早已习已为常。

拭去血迹，抬眼看向离自己不过十步之远的少年，在慕君宸心中，只有这一人，只有面前冷傲如月，淡雅得仿佛洌洌清溪，不染尘垢的少年，钝钝的痛意，泛遍四肢五骸，一股凉意彻骨，每次见到少年心中总会被压到喘不过气，却执念深入骨髓。

“你是这天下唯一的王，就算被拔了爪牙，剔了骨，碎了魂，属于你的就算是爬也要爬上去。”清泠泠的音嗓，如山涧冷泉，在风里轻轻散开，绕着慕君宸的身子，兜兜转转，使其许久未起波澜的心，泛起一波波涟漪，一圈一圈漾开，不着边际。

“所有罪孽由我来担，不管是尸骨叠山，血流成河，冤魂索命，还是永坠深渊。”眸光流转处皆是一片潋滟薄凉，唇畔绽开一朵妖冶清傲的笑，少年第一次抬眼看向身着华贵黑袍的他，笑的万般欢喜，犹如冰莲幽幽绽放，不见半点俗世烟尘。

我坠入地狱，化为恶鬼凶獠，沾染上人世最暗无天日的杀戮之气，魂碎十方鬼窟，只为让你成为这天下至高无上的王！

慕君宸却陡然惊觉，身体碎成了无数片，片片都在空中幻灭成熹光，耳边回绕着的，只有那梵唱佛音，透出无限悲凉之意。

慕君宸恍惚间，想起了曾经也有一个人，喜欢荡着秋千，那人……也喜着白衣。

他抬眼看向少年，手轻轻伸去，瞳孔深处泛起潋滟悲凉，跟我走，跟我回家……万般话语止于唇齿，只能化做无声呜咽，他的记忆似也随着身体的消散，渐渐淡去，一心，唯有这个似陌生，却让自己感到疼痛的少年，少年……这个张狂一世的人，第一次感到了无力。

我不要当什么王，不要什么天下，我只要你，只要你好好的，你欢喜，我便好，你若想要山高水长，那我便拼尽全力护你长安！

冰冷旋即上指尖，在意识即将流走的一刹那，他仿佛看见了，漫天梨花，琴声悠扬，红的是血，白的是花，一地凄凉。

少年就在那枯藤做的秋千上，裹着烟雨蒙蒙，似是从画中晕染而出，笑容恬静，隔绝了十丈软红，散尽了烟华。

纯白的衣袂飘飞如瓣瓣清莲，轻旋曼舞，仿若月光丝丝微微的水意沁润上他的指尖，是泪么，是那个人，在为他伤心么？

慕君宸不再挣扎，心底仿佛有一线细微的光，氤氲绽放，所有的烦乱皆烟消云散，在漫天翩跹梨花中，化为碎片，随风散尽。

浮生尽头，谁能看透虚妄，归若长久，不过为求一放手。

慕君宸在梦中似听到了一声叹息，一声低诉一笑竟似哭……

叶落，风止，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