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根拔起》卷 四十一 各有所求

等永玙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里，一直含笑望着他的永琔骤然冷下脸来，站在夜凉如水的庭院里一言不发。

自己这个哥哥，是个善人，也是个好哥哥。可惜就是血气一上来，就忍不住想对得起自己的那颗良心，道德二字写在书上是用来教化别人的，他倒是知行合一，先把自己给教化了。

他不说话，宫人们都不敢上前触他的霉头，唯有贴身太监夏別低声劝道：“贝勒爷，入秋了夜里容易受寒，让人落了水岩芳秀的锁，您进屋养养神？”

“不用。”永琔直接转身回寝殿，“去准备盥洗用物，爷今儿要早点睡，明天马上就要有新热闹可以瞧了。”

“是。”

“还有——”永琔又道：“你派人盯着些僧格那一家子，有什么异动，随时来禀报。”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小舅子成了辉特部新台吉的当口来了，即便是为了庆贺，也未免太大张旗鼓了一点......在永琔看来，倒像是尝到了甜头后，闻到血腥味儿的秃鹫来谋夺和搜刮更多的肉食。

那一家子，是吃过联姻红利的人，对着他四哥这么块香饵，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咬上一口？瞧瞧那僧格女儿的眼神，和流着涎水的豺狼虎豹有什么区别？

夏別能在永琔这儿得用，不为别的，靠的就是他从不多问听命就执行的乖顺忠心。永琔话音刚落，他就应声道：“奴才伺候主子歇了，就立刻去安排。”

“唔，办得干净利索点。爷可不想被发现了痕迹，又要被四哥啰嗦。”

夏別张口欲言，想说咱们的人还是皇后娘娘分给您的班底，而显郡王入朝近十年，再如何光风霁月，再不结党营私，那手下的势力也脱离了皇后娘娘的掌控，远比贝勒爷你树茂根深，与其想尽办法瞒住显郡王，倒不如想着事情败落了怎么叫同胞哥哥给自己描补......但心思百转，他最后还是选择沉默，在自己这位凡事只求结果性情狠戾的主子面前不敢有任何异议。

~~~~~~~

沧浪屿的正殿里，随着一直盯着水岩方秀的宫人将夏別夜里离开的消息说完，永玙凝神许久不语，待回过神来却就是轻声叹息。

秦路听见了，面色一紧望向永玙，只见幽幽烛火之后，永玙的眼色难明。

挥挥手打发了报信的宫人，秦路不敢抹额头不知何时沁出的冷汗，只低声对永玙道：“主子，奴才伺候您读书时，听到有句话说是‘疏不间亲’，奴才也不敢瞎猜瞎说什么。奴才只将这次出行前，皇后娘娘让奴才师傅对着奴才耳提面命的话转述告诉您——”

“不用说了。”谁料永玙却抬手阻止了秦路，冷冷相询：“你无论说什么，目的都是想让我写信回紫禁城告永琔一状是吗？”

秦路忙跪下磕头，秉着一颗忠心勉强相对：“主子，奴才知道您疼爱贝勒爷，可有些事您不能戳破，却也不能任由事态发展下去。但上有皇上和娘娘，您也不能越过他二位来管教约束贝勒爷啊？”

出了紫禁城到了承德，皇上不管，也离了皇后娘娘的眼皮子底下，永琔贝勒是没有一日安分的。借着习字的机会探听他们王爷手里政事不说，还花重金收买了好些个被分去伺候随驾宗亲和朝觐蒙古王公的宫人，用以搜寻消息......

这是想做什么？

“主子，别的事儿您替贝勒爷遮掩了也就罢了。今天僧格一家您千叮咛万嘱咐让贝勒爷不要动作，他却还是派了夏別去盯梢......贝勒爷已经听不进您的话了。恕奴才不恭，说话难听——您想管，也已经管不住了，没人会领情。奴才求您为自个儿想想吧。”

永琔神色一黯，让秦路起身，“我知道你忠心。可——永琔年岁还小呢，或许只是少年人一腔热血，谋功心切，想要施展能为而已。”

秦路知道自己主子心软，也不驳这自欺欺人，而是顺着话锋道：“正是贝勒爷自个儿还没想明白的当口呢，您去信给皇后娘娘，让娘娘来指点迷津管教约束，才是防患于未然的上策啊。否则，等贝勒爷闯出了您都兜不住的大祸时，皇上要处置时，您今日不闻不问，来日又情何以堪呢。”

“罢了。”永琔长长呼出一口气，对秦路说道：“我就不写了。你写你想写的递给你师傅吧，我已为人父，实在没脸去和额娘告状，就让秦谙达代我说吧。”

这样也行。秦路也不强求，领命躬身退下，自去给秦定写信了。

而随着他退出正殿，掩上殿门，也将永玙无可奈何却又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声音给遮盖了过去——

“随你们吧。永琔想要也好，给了他，皇阿玛、额娘、我也都能各得其所。”

————————————————

作话：

一个心里出问题想撂挑子不干了却又不愿辜负父母的期望，一个却巴巴地眼馋着，

甲之砒霜，乙之蜜糖，

想得皇位的能得皇位，想传嫡子的能传嫡子，想做太后的能做太后，在责任和解脱里两难的也能两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