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根拔起》卷 三十八 心知肚明

　　斜阳晚照，秋风吹散了夏日残余的些微暑气，驻跸着大清天子和龙子凤孙们的承德行宫在这种天气里愈发显得山色朗秀水木清华。永玙住着的如意洲更是别有清幽，让他因皇帝再三提起的续弦一事而生出的胸中块垒散去大半。

　　但晚间检查弟弟课业时，看到胞弟写的临写的《桃夭》一篇，也就不免想起了京中的额娘此次不来承德，就是为了留京主持选秀。一想到此处，脸上也实在难展欢颜。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永玙轻声念着纸上写下的桃夭篇，掩卷一叹：“后妃之所致也。不妬忌，则男女以正，婚姻以时，国无鳏民也。”

　　永琔今日和永玙一起去给皇帝请安，他又极擅察人神色，看永玙自回了如意洲后就脸色淡淡，再听他如此说，以为他误会了，不由解释了一句，道：”四哥别多心，弟弟可不是受父母之命来催逼你成亲的。这不是外甥女要周岁了吗，四姐来信说咱们回京正好能赶上她抓周，这首《桃夭》是我打算写一幅书，到时候裱了给外甥女的生辰礼。”

　　和穆公主璟姝两年半前下降富察氏，没过几个月就坐了胎，一年前生下了皇帝的第一个外孙女，皇帝颇为欢喜，钦赐尼楚赫之名，取珍珠之意，也是表示对自己的掌珠爱女爱屋及乌之意。

　　永琔说着话，抬手收了课业就要拉着永玙出去，“说到外甥女，我就想起大侄女儿了。尼楚赫还小连笔都握不住呢，大侄女儿可是能开蒙也能学骑射了，我满洲的姑奶奶上马能打猎，下马能治家，你这做阿玛与其在这想东想西长吁短叹，倒不如趁着空闲，和我去围场跑跑马，顺道看看有没有好的小马驹，寻了带回京城去当女儿开蒙入学的礼物。”

　　永玙跟着弟弟走了几步，就停下了，他也不是不愿意去跑马，就是想起了晚间还有饮宴，有些迟疑。

　　”辉特部台吉阿睦尔撒纳前年降而复叛，早先归附且未参与阿睦尔撒纳叛乱的辉特部落新册的首领噶勒丹达尔札今日白天刚被皇阿玛封为一等台吉，晚上为他庆贺饮宴，你我缺席未免失礼。”

　　永玙撇撇嘴角，轻笑道：”听说是他姐姐带数不尽的牛羊和奴仆嫁入了科尔沁部，还生了四子二女，在科尔沁部极得脸面，才有他“脱颖而出”、名字能入皇阿玛耳朵的福分。”

　　由果及因，只要倒推追溯这位新台吉这些年来的行事，就能知他对辉特部首领之位早有图谋，如今又借着胞姐的姻亲关系攀附科尔沁，谋得了朝廷的册封背书。

　　永玙按了按永琔的肩，教导弟弟，“不管这位新台吉用了什么手段，只要他能压服住内附的旗下牧民，带领他这一部臣服大清，其余的，大清身为宗主之国，不必多管。他为人如何，不值一提。”

　　草原上狼群内部随他去尽情厮杀，血溅不到关内城墙上看戏的人，而只要耐心足够，等狼群内部分了胜负，大清还能得到一匹更健壮的牧羊头狼。

　　永琔明白永玙的意思，他也承认永玙说的有道理，但却有另一重的担心，“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怕只怕杀着杀着就会淬炼出狼王来。古有冒顿，近有噶尔丹，可都是将草原部落破而后立以致威胁中原政权的狼王啊？”

　　“你——”

　　永玙略有些惊讶地看着弟弟，旋即想到了自己书桌上折子批阅放好后被翻动过的痕迹，若有所悟。

　　他没有戳穿弟弟私下的小动作，更没有质问这样暗里行事的居心。他是仁厚，却不是蠢，不必多问。再说生在皇家，他对此早有准备。

　　他只是说道：”这世上有锐意进取的雄心血性之人终究是少数，譬如科尔沁，他们与大清接触最深最频繁，世代联姻，三朝皇后，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已经将他们的野性给腐蚀了。一头狼王，再如何嗜血可怖，也无法带领遍地被温水里熬煮出来的青蛙来撼动大树。狂犬吠日，有何惧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