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根拔起》卷 十九 心须容己

“你也不是没进宫拜见过，理当知道，皇后寻常待人是再亲切和气不过的。但你只想想孝贤皇后最后那几年，还有她以继后之身将六宫把持地那样无隙可乘，就该知道，那不是你能相与的人物......只是如今，你既被推上了四福晋的位置，再不能相与，那也是你必须日日相对的人了。”

“我为人儿媳，自安时处顺、谨守本分就是。”

“是了，她对大臣家里的格格会客客气气，对自个儿的儿媳妇就未必了。即便对你客气，你也别当成是能撑着你的底气了；真受了为难也不要往心里去堵着自个儿，万事自己看开一些，人在深宫要自己心疼自己，惜福惜身保重自个儿。”

......

想起当日出嫁之前，继母推心置腹指点她的话，济敏一边感慨继母的好心好意纯然成了杞人忧天，一边又为自己一直以来的惴惴不安而有些羞惭。

“皇额娘这般慈爱，儿媳愧领了。”

青桐轻拨手下茶盏，低头喝茶遮住脸上大半神色，轻声说道：“你与永玙既做了夫妻，就是与本宫有缘法。皇上这一大早就带了永玙出宫去圆明园探望太后，甚至有意常驻圆明园为太后侍疾，前朝后宫都为这事忙得昏头乱向，你别觉着冷落了你这新嫁娘就好。“

济敏忙表态道：“自然以太后玉体安康为首要，儿媳嫁了四阿哥觉着一切都好，又有皇额娘这样关怀，不觉冷落。”

”你很识大体。章佳一门果然门风极好。“青桐抬眼望着济敏，柔声道：“阿哥所交给你，本宫很放心。”

“儿媳一定为四阿哥管好家事，不叫后头的事儿拖累了他在前朝的正经差事。”

“既已成婚，就该独当一面了。日子是你们在过，如何行事，你们夫妻商量就好。”

“儿媳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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吩咐秦定领着人捧着如流水般的赏赐一路高调地将章佳济敏给送回阿哥所，等人告退辞出，青桐脸上凝着的笑容转瞬卸了个干干净净。

“是不是虚得很、假的很？”将手里茶盏往几子上一摜，青桐问丹福道。

“哪的话儿呀。”丹福忙扶正了茶盏，一边拿帕子擦干净茶水，一边说道：“四福晋真真儿温厚孝顺、一片诚心正意，是个恭顺的好儿媳，主子是有福之人。”

“本宫不是指她！”青桐抬手紧捏眉心，神色疲惫，“本宫是说自己是不是太虚伪了。”

“主子——”

“要不是太后突然推出钮祜禄氏的姑娘来，而傅恒在前线大捷又为粮草之事为尹继善请功，永玙又一再坚持，这个儿媳妇，皇上不想要，本宫又何尝如意....如今娶了人家进门，皇上实打实摆了冷脸，本宫却还要在这假作欢喜。”

丹福咬咬唇，轻声劝道：“主子别这么想自个儿。皇上拿四福晋抵回了太后，转眼却又这么不待见四福晋，要是您再不给个好脸儿，四福晋不定多委屈呢。何况，您今日派秦定这般给四福晋做脸，四福晋往后在宫里的日子就能好过很多。您不必这么愧疚。“

要愧疚，也该是皇上愧疚。当日皇太后说是病倒在了圆明园，太医尚且诊不出个所以然来，太后就托词说自个儿身子不好忧恐天不假年，必要见四阿哥成家迎娶福晋必能安心，突然就将钮祜禄氏的姑娘给推了出来，皇上拿钦天监算的八字堵了回去，皇太后就更加”不适“了。为和太后赌赢这口气，皇上只得捏着鼻子认下了章佳济敏这个已经合过八字的四福晋人选，让四阿哥严冬成婚为太后‘完愿冲喜’。

”本宫再给她做脸，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的。你只看看她行礼时的模样就知道了，心性强是好事，可太要强就容易自戕，这样的人能容人却往往不能容己。在这紫禁城里，自个儿能立得起来远远不够的，再有能为再有本事，能撑到最后的，也只得一个’熬‘字。太要强的人心火太旺，别人还未如何，自己就先熬干了自己了。“

一打照面，青桐就知道断腿之后的章佳济敏比之从前心性有变，从前是天之骄女自然能舒朗淡然，如今人人都盯着她的腿，她为了维护尊严也得时时刻刻撑住场面。这样的转变，若是让章佳济敏嫁在宫外，那未必不好，委屈能倾诉、脾气能发泄，就此泼辣些也是个顶门立户的脾气；可嫁入皇室，她受了委屈也只能忍，被人讥笑了也不得不大度宽容，天长日久，恶气郁结憋在心里，能活活把一个好人给逼疯。从被一道圣旨姐妹二人同赐为人妾的那一日，到如今坐在中宫的位置上；从被践踏人格视作玩意儿，到主动出手排除异己突破人性底线，二十多年来，青桐自己就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她清楚得很，章佳济敏心性越高，她的路就越难走，前程几乎注定无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