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投名

青桐将永璋半揽着，取出手帕为他擦汗，浅笑柔声道：“到底是咱们三阿哥知孝悌懂道理，知道来探望你娴娘娘和未出世的弟弟，你四弟弟就一味贪凉，守着冰盆，连门都不乐意出。”

永璋还未回话，皇帝闻言却温声道：“永玙既怕热，那等来年他正式开蒙读书时，上书房那里自有定例不好更改，但来圆明园时倒好让他住碧桐书院去。那四面环山，林木茂密，是一处非常清静的地方。”

青桐笑意不改，却是轻声推却道：“那是先帝、还有皇上您夏日里读书作画的地方，永玙还小，臣妾天然图画的书房里就够他作耗的了，岂能占您的地儿。”

皇帝本是一时兴起，被青桐这有意无意地一提醒，反倒想起了这地方的特殊意义所在，却更是下定了决心，道：“正因如此，朕才愿意给他，旁的地儿也配不上朕的四阿哥。”

他话中之意明显，众人听了一时皆是默默，不敢答言，如懿心无旁念，倒也还好，唯独纯嫔面色一黯，彻底灰心。

青桐也不接皇帝的话茬，眸光一转，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事关儿子的前程，她却既不喜形于色，也不诚惶诚恐，只是柔声谦逊，打了个体面的圆场，

“碧桐书院在先帝朝时原名梧桐院，皇上登基后才改了现在这个名儿，臣妾那时原就以为这契合了臣妾名字的好地方，皇上改了名儿是特意以后要赐给臣妾住的......如今臣妾的永玙得皇上金口玉言提前占下了这么个好地方，也算是一偿臣妾夙愿了。”

经她提醒，皇帝才想起来这地方有些犯了青桐的讳，他不动声色，仿佛的确是早有此想，“不错，朕看你爱天然图画的景色，那里也有翠竹万竿，双桐相映，很合你素日的喜好，更能远眺西山群岚，中观玉泉万寿塔影，近看后湖四岸风光，你怀璟姝时畏热不适，住在那里也更阔朗些。”

青桐心如明镜，却也不拆穿这面上的情深意长温情脉脉，反而含笑谢了皇帝，又亲昵地揉了揉永璋的额头，永璋也下意识蹭了蹭她的手心，纯嫔见了，更是觉得全身好似脱力一般。

青桐望向纯嫔道：“永玙再怎么为他提前准备着读书的事，他现在也实在还小，倒是今秋回了紫禁城，就该准备着明年开春咱们永璋上书房的事儿了，你说是吧，纯嫔？”

纯嫔一时说不上心里是何滋味，恐惧？后悔？怨恨？还是无能为力的愤懑？或许都有，但看着皇帝懒得正眼看她的姿态，想起不久之前杏花春馆外皇贵妃特意提起的嘉贵人母子......她如今生死由人，荣辱更是只在一念之间，还能如何呢？

纯嫔握着绣帕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她深深地望了儿子一眼，轻声回应青桐道：“是，嫔妾正要就此事，托付皇贵妃呢。”

青桐假作不知，故意问道：“什么？”

皇帝和如懿闻言，也好奇看来。

纯嫔吞下满腹的辛酸和无奈，继续道：“嫔妾近来事忙，嘉贵人又自怀了身孕后就常常”不舒服“，偏她来了圆明园便跟着臣妾住，臣妾身为主位，也不好不管她......嫔妾又才学浅薄，三阿哥跟着嫔妾住在桃花坞里，既不得清闲又不能静下心来念书，所以想托付皇贵妃娘娘，能不能叫三阿哥去天然图画的五福堂里和四阿哥一起住着，兄弟俩个在一处做个伴。”

话音刚落，皇帝即轻声训斥道：“你当日一心让永璋离开撷芳殿回到你身边，如今因着些许小事，就这样将永璋推给了皇贵妃？”

纯嫔有苦难言，只能低下头一言不发，青桐忙接过话头安抚皇帝道：“皇上怎么将话说得这样重，纯嫔是因为事忙唯恐怠慢了永璋，才想到托付臣妾，何况从前在宫里，臣妾也常教永璋读些诗文，眼下不过就是照着旧章办事，也是纯嫔信得过臣妾，才将永璋托付在天然图画的。”

说着，就半蹲下身去，抚着永璋柔嫩的小脸，看着他依旧懵懵懂懂的眼睛，笑问道：“来天然图画住些日子，和从前在承乾宫里一样，宸娘娘教你读书，让丹福给你做你爱吃的牛乳糕，读完书用完点心就和四弟一起玩，好吗？”

永璋有些迟疑地望了望纯嫔，道：“那额娘呢？”

“额娘这些日子很忙，怕自己顾不了永璋的功课，而且桃花坞里最近是不是很吵闹？”

见永璋点了点头，青桐笑了笑，继续道：“所以才让永璋来天然图画清清静静地念书，顺便帮着宸娘娘照顾四弟。你四妹刚出生，宸娘娘怕冷落了你四弟，正好如今你们兄弟俩做个伴。”

永璋这两年总是被纯嫔带去承乾宫里，读书、午休、进膳，甚至承乾宫里已经备好了一套他惯用的被褥和换用的衣衫。他一点儿也没觉得这一次有什么不同，更没有察觉出从桃花坞往杏花春馆这一路走来，他额娘的神不守舍。他只是遵循自己的喜好，笑着点了点头，道：“永璋喜欢和宸娘娘、四弟弟在一起。”

他一派天真濡慕，言语行动间也很亲近手足兄弟，皇帝见了，自然心下宽慰，又觉青桐的确是往日言行一致的宽慈柔和，永璋才会这样依恋她，因此同意了此事。

他难得地将永璋抱起坐在了他的膝上，笑着揉了揉他的头，温和道：“你额娘既然为你寻了位这么好的启蒙师傅，你在天然图画里要认真读书，为你四弟和四妹做出榜样来。”

皇帝极少这样地亲近永璋，一时间不只是永璋自己愣住了，就连一直沉默在旁的纯嫔见了，也有些怔愣，抬眼望去，却撞上了青桐幽亮的眼神，眉头轻挑，似笑非笑。

满腔的怨愤如被冰水浇头，纯嫔重又低首，心底茫然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