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街商贩试探性地推开小窗,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街上的军士。
一丝诧异闪过眉间,转而成为惊喜,又心下悲戚:这城失得久了,看侵虐官兵竟也成自家的了……
又满目萧情关了窗,算了,今日这生意还是不做了。
可是对面的商铺主人却兴奋异常,欢呼雀跃,他是疯了吧!
一拉窗刚想开骂,抬眼却见高高飘扬的红色“云”字大旗,那气势凌人的雪狼图腾分明就是云冬的标志啊!
“唔!”一时之间握拳捶胸,老泪纵横,哽咽不能语。
窗外嘈杂之声纷起,欢呼声、嬉笑声、鞭炮声……四面八方而来,烟城醒了,像以前一样活泼了,又充满生机了!
“叶将军经常听到这样的声音吧?”
骆猗与叶连走在城内的小巷里,各家各户各有不同。
“很久没有了,多少年了,还没有这样感受过。”
“本王亦然。”
叶连舒心一笑,嘴角上扬,恰似佛前的青莲,一瓣一瓣缓缓张开。
骆猗看得呆了,熟悉之感蓦然而来:“将军为何总是戴着面具,模模糊糊的,似像非像,总是让人觉得故人归来。”
“王爷是说家兄吧?”叶连接话,毫不隐晦,“亲兄弟,总会让人觉得相像的。再说,各人各有不得已,王爷又何必在意?”
“不错。”
骆猗说完,又陪着叶连继续向前了,许许多多的人出了家门,清朗明媚。
“哇!好漂亮!”
林又寒伸手接住天上洒落的雪花,飞絮一般,飘飘洒洒,漫天鹅毛飞卷,要多轻柔有多轻柔;要多舒缓有多舒缓……
铺内热气腾腾,不知是什么刚出了锅,又是什么勾住了人。
林又寒站在包子铺外,肚子饿得咕咕叫,实在忍不住去买了几个,拍开木桩上的雪,坐在路边好不惬意地吃起来,一口一口都是享受啊!
有人可怜兮兮地看着她,这落魄的样子,不是乞丐就是流民。于是,几枚铜板毫无征兆的就被丢在林又寒面前。
林又寒抬头,那位仍旧老婆婆带着悲悯的目光,以前咋没觉得老婆婆这么好呢?
捡起地上的铜板,林又寒试着开口:“老……婆……婆婆……”
这婆婆怎么喊得这么别扭呢?
鼓起勇气,林又寒终于问出了一句完整的话:“这附近有没有……什么……难民所……之类的啊?”一句话断断续续说完,林又寒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了!
看她发丝凌乱,一身狼狈,老婆婆忍不住为其指路:“有的有的,就在附近,沿着这条街走到尽头左转再右转就到了。”
“谢谢啊!”
林又寒起身,将铜板还了回去,说是还,实则是丢在老婆婆篮子里就跑,生怕给她抓住,再拿铜板。
可是,跑是跑了,这路好像不对啊!
左转再右转,哪个方向的左转?一个岔路口横在眼前,林又寒在路口前转了好几次身,一会儿面向这边,一会儿又面向那边。
“天!”
林又寒一拍脑瓜,无奈低吼,跟着来的方向左转不就行了吗?这脑子!
先左转再右转,右转……林又寒在心里默念,可是右转了,也在这街上来来回回转了几次了,怎么还是没有?
林又寒内心有些着急想哭,眼泪花花都闪出来了,明明就是这样的啊!
是的,没错,她只差抬头看看牌子了。
好不容易等她回过神来去找标识,发现就在头顶,真的是对自己无语到顶了,还是忍不住抬头笑起来,点点眼泪就顺着眼角流下去了,是真的分不清是喜是悲了。
经过流民营官兵的一番询问,林又寒总算顺利入住了。在这里,别的不说,关键是省钱啊!
一个流民窝棚内住了好多人,拥挤不说,还有难以接受的怪气味,林又寒憋着泪,差点没有吐出来。
这就是所谓的人穷脾气大吗?林又寒嘲笑着自己,都这份上了,还讲究那么多!
虽说林又寒幼时生长于较为偏僻的村庄,但是这里泥泞的水洼、脏乱的摆设、蓬头垢面的老人孩童……真的有些难以接受。
林又寒被分配到几个老人孩子住的窝棚,谁都怪异地紧盯她看,她看起来就像是落难的贵族小姐,衣服虽脏,但也看得出来原本是个讲究的人。
在众人怪异的眼光下,林又寒终于收拾好自己的床铺,安安静静地坐在上面,看着众人
的动作。
“姑娘,好人家出身的吧?怎么沦落至此?”
一位老婆婆抱着孙女主动搭话,倒让林又寒放松了许多,说话也比之前利索。
“算不得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
“家里人呢?”
“在远方,我一个人来的。”
“都是可怜人啊!”
老婆婆一边感叹,一边晃动手臂哄孩子入睡。
林又寒笑笑:“自己不觉得就不会可怜。”又问,“我该怎么称呼您?”
“姑娘不必客气,我姓陈,要是不嫌弃,就叫我陈婆婆吧。”
“嗯!”林又寒点头,起身带着包袱出了窝棚。
出了当铺,林又寒早已换上普通的棉衣,果然,桓王府的东西就是引人注目。只是脏了些,当铺的人又恶意压价,所换的银两就少了。
拿着银两,林又寒来到一家茶水铺前,说是天太冷,要请守城官兵们喝茶,要麻烦老板派人将茶水送过去。
可惜他喝不到。
林又寒倚在墙角,看着一碗一碗的热茶送到将士们手里,除了点遗憾,别提有多开心!
傍晚,林又寒寻着标记回到流民营,一豆豆昏黄的灯光照在路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
“啊!”
林又寒看错,以为自己踩到了水坑,自己惊心不说,还把别人吓一跳。
“怎么了?”陈婆婆掀开帘子走出来。
“没什么,看晃眼了。”林又寒好不尴尬地笑,赶紧跟着陈婆婆走进去。
“姑娘一整日不见,是去哪里了呀?”
陈婆婆穿起了针,在昏暗的光线里。
林又寒盘在床铺上,回答的认真:“去城墙附近了,还有总兵署。”
“找人?”
“不是。”林又寒摇头。
“那姑娘去干嘛?”
“我……”林又寒低头抿唇笑,“我去看人。”
“是父亲?”
“不是。”
“兄弟?”
林又寒依旧摇头,陈婆婆心下了然,突然悲戚长叹:
“这战争拆散了多少有情人,你看看,我儿子媳妇不就是个例子?儿子战死,媳妇还以为他活的好好的,日思夜想的,便去寻他,也没了消息了。哎……”
陈婆婆的哀叹,叹得林又寒身临其境,来到死水枯木边:皑皑白骨,断肢残骸,死尸堆积成山……胡笳悲可怜无定河边骨,乌鸦啼,黄沙卷,西风啸,落花残泪,人不寐。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林又寒不好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又想到骆猗,他虽是主帅,却也难保……
不行!不能这样想!林又寒赶紧摇头,把自己拉回现实,不如躺下睡去。
总兵署内,骆猗和叶连仍在研究山川地形,部署下一步计划。
“报!”
“进来!”
赵昂得到准许,抬步进入房间。
“公子,据下属回报,他们今日在城内发现了来路不明的三角标记,怕是有细作混入。”
骆猗冷嗤:“细作?星夏就是靠这些取胜吗?还有什么?”
“那标记,城墙及总兵署附近都有,但都指向一个地方——流民营。”
叶连正色:“再怎么大胆的细作也不大可能在总兵署附近露马脚,何况是标记这么明显的东西,但还是不可大意。”
“去吧,细细盯着,不要出现任何差池,一旦坐实,抓活的!”骆猗扬唇一笑,若真是星夏细作,倒要看看他们能玩出什么把戏!
“是!”
赵昂领了骆猗命令,自行退出了。叶连看着,倒也十分赞叹赵昂对骆猗的忠心程度,确实是比与叶言的师徒情分厚重多了。
大军在烟城驻留了两日,接下来就该开拔向前了。一路似乎无话可说,谈论起一位女子来。
“难得还有这么通情达理的女子,也不知她恋人是谁,若是还在,定要叫他好好珍惜!”
天上在飘雪,软软绵绵的,煞是好看。于是叶连心中也出现了一位女子,特别是在看到雪时那兴奋不已的模样。
就一点点,连在路边铺上薄薄的一层都是奢侈,天上飘的也只是星星点点。她却大声叫着,硬要拉他出去看,恨不得把自己揉进雪里,融为一体。
你那么喜欢雪,我就当身边的每一片都是你了。
叶连仰望天空,对着雪花宠溺的笑。
骆猗见此,怎会放过这个打趣的机会?
“怎么,也想要一个像那位送茶女一样的恋人?”
叶连笑笑,并不回他,只握紧马缰绳,驱驾飞奔。
又寒,你会不会想我?
“当然会了!”林又寒收拾好衣棉服,跟陈婆婆告别。
“要是见到那些士兵,一定会替你们好好谢谢他们的!”
“多谢姑娘。”陈婆婆再次道谢。
“没事的,我再不走就跟不上了,陈婆婆再见,大家再见,后会有期!”
陈婆婆目送林又寒远去,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找到自己的心上人,会不会与他长相厮守,可不能像自己的儿子媳妇一样……
回到那天官兵来的时候,林又寒并不在流民营内,他们在陈婆婆住的窝棚附近也发现一个三角标记及画了一半的木炭。
质问过程中,陈婆婆说:“那是一个姑娘为了寻找自己从军的恋人而做的标记,她这两天早出晚归就是为了去找他,就想看一眼。不仅如此,每次她都会为守城官兵送去热茶。”
“那……找到了吗?”领头军士开口。
陈婆婆摇摇头,悲叹一口气:“要是找到,又何必费心思为每一个守城官兵送茶呢?”
那军士也忍不住感叹。
守城官兵那么多,茶也那么多,万一他真的喝到了呢?
注: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出处:
《陇西行》
「唐」 陈陶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