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你听着她们的话语，目不斜视，正视前方。

以往从来都觉得皇后可亲，今日一看，能坐上这个位置的，绝对不会是毫无手段的平凡女人。

夏侯柔看！那是太子殿下！

夏侯柔拉了拉出神的你，指着不远处，满眼热切。

鹿知年一身白色骑服，过分年轻的脸上，洋溢着自信满满。

他坐上马背，举高侍从递来的弓箭，朝着夏侯柔的方向，举手示意。夏侯柔一脸红晕，却又不掩羞涩，朝着夫君不断挥手。

你的心，猛地一缩。

你也曾经这般，朝着一个人，不断挥手……

但那个人，却不像太子这般。

他从来吝啬给你任何回应，只是淡淡一瞥。你尽管失落，但还是期待。

如此想着，你便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为了不让他人察觉你的异样，你走到荣澜姑姑身边，跟随她为太后添茶。

你刚泡好一壶，正想从帐篷内走出去，却没想到娇兰已挡在门口。

娇兰听说你已经生了孩子。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回宫？

她的眼底，除了往日的骄横，还多了不该有的黯淡。

但质问的语气，还是跟小时候，毫无两样。

你端着紫砂茶壶，安静地看着她，对她，你已经少了往日的敌意。

你们曾经都是爱美自傲的孔雀，却也被残忍的时光，拔光了尾部引以为傲的每一根彩色羽毛。

杨槿宁娇兰，我只想要一条生路。

你的心，就像是壶里的热水，即使已从火焰上抽身，却还是一片炽热沸腾。

娇兰你明知他不会娶你。

娇兰瞪着眼，那副咬牙切齿的姿态，深深映入你眼底。

他，那个他。

他是你的回忆，对于这位娇兰郡主而言，也是吧。

凝望他背影的人，何止你自己呢？

吞咽下满满苦涩，你内心一片坦荡。朝着满脸怨恨的娇兰，坦诚微笑。

杨槿宁我回来，不会对你有任何威胁。

杨槿宁娇兰，三年了，你我都该明白，他不会选择我，也不会选择你。他从来不可能选择你我任何一个人。

她愣住了，紧绷着身子，只因听着你这一番毫无起伏的话语，她不敢相信，却又发觉在你的眼底早已找不到一丝眷恋。

她不信你能如此洒脱。而她，却还在回忆里沉沉浮浮。

娇兰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就在你与她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她面色苍白，冷然道出了这句话。

杨槿宁我的处境，又比你好吗？

你正视前方，狩猎场上那个人依旧英姿飒爽，你的心却再也无法激起波澜。

你轻笑出声，不是漠视，并非不屑，只有诚恳。

走出帐篷的那一刻，清风迎面而来，你朝着无比广阔的天地，深吸一口气，嘴角微扬。

原来自己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

世人看不穿你，又何妨？你不过是给自己一个机会，放自己一条生路。

回到自己席位的时候，皇后已经回到一旁的营帐内休息，除了一群年轻闺秀仰首张望，熙贵妃也显得兴趣缺缺。

吴谨言表姐，行风骑马的姿态，真是百看不厌。

吴谨言我从未看过，有人举手投足能如此潇洒……

吴谨言痴痴地望着鹿行风奔驰的方向，只见他俊美严酷的面容上只剩下专注神情，暖光披了一身，看上去，宛若神祗。

小厮行风王爷猎得麋鹿一头。

远处传来好消息，吴谨言笑着拍掌，太后也连连称赞。

几十匹骏马一同穿梭驰骋在山林之间，弓箭声此起彼伏，猎鹰在苍穹飞旋，骏马嘶鸣，宛若沙场。

你的视线匆匆绕过鹿行风，不经意之间，却瞥到了另一个人。李煊随同几位年轻臣子，一道疾驰，阳光打在他端正俊朗的面目上，褪去他往日的儒雅模样。

原来李煊骑马的时候，也会像变了人般英武挺拔。

夏侯柔慎宁！你瞧什么呢？看到眼睛都直了。

夏侯柔把粉脸凑上来，顺着你的眼神看到那群臣子，眼珠一转，不禁恶意打趣。

你垂下眼眸，笑望着太子妃，却没说什么。

夏侯柔上回李煊就朝我们看，我就知道他定是在打什么主意。

夏侯柔不过那人嘛，看着倒也顺眼。

夏侯柔我觉得慎宁你要是站在李煊身边，那一定登对！

夏侯柔早就听说太后有意撮合你与李煊，所以她也就不吝祝福和看好。

路人甲王爷真是好眼力！

路人乙王爷的箭法真是百步穿杨啊！

就在众人的恭维声中，鹿行风调转了马头，望着女眷的方向，却看见了太子妃正与你说笑，似乎谈论到了什么人。而你正若娇羞花朵，粉唇轻启，神情全然愉悦。

没来由的，他本来扬起的笑僵在了脸上，又惹来了心烦意乱。

鹿知年皇叔，那只野兔，本宫可要捷足先登了！

鹿知年在狩猎大会上，谁可都不能大意啊。

太子大笑着驰过鹿行风身侧，每年的狩猎会，满载而归的胜者，总是鹿行风。不过今日，他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实在奇怪。

太子一语中的。

他竟然在狩猎场上分心？

俊颜一沉，他低喝一声，挥动马鞭，再度追了上去。马蹄踩过草地，几位皇子呐喊着，激烈争夺。

小厮李煊，一对野兔。

内官的声音，蓦地传过来，似乎很近的距离，却又仿佛很远。

你在心里也不由低呼一声，没想到他身为文官，居然让人大开眼界，扬起粉唇，在一片叫好声中附送上自己的掌声。

就在那一刻，李煊调转马头，朝你驶来，他在你面前停留了些许时间，只是四目相对，却无任何言语。

眼前的风景，那么安静。

你和他身处的画面，似乎也失去了一切喧嚣，没有任何声音。

李煊慎宁郡主。

他最终开了口，黯哑的嗓音，却不显得疲惫，相反，似乎带着一股无缘无故的力道而来。

你仰着白玉般的小脸，脸上的笑靥，渐渐变得越来越淡。你不知道，他要说什么，而内心的不安，却越发浓烈了。

他从你的眼睛里，捕捉到一丝无措，却因此莞尔。

他坐在马背上，却不让你觉得居高临下，仿佛他跟自己，是站在一起的。

他笑着说，原本肃然疏离的面目，因为温暖笑容，更觉英俊不凡。

李煊下臣口干舌燥，可否请郡主递一杯茶？

你微微怔了怔，没有办法拒绝他看似合理的请求。你将手边的茶壶举起，倒了一杯茶，继而走到他的马下，抬高手臂。

他就此接了过去，一饮而尽，再将空碗塞到你手中的时候，彼此的肌肤，不经意擦拭而过。

李煊多谢郡主。

他道完谢，就勒马离开。

你捧着空茶碗，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娇兰冷淡的目光始终锁在你身上，你也故作不知。

默默垂下眼眸，手心那一片，却被烫红了。

被男子的肌肤，烫的微微粉红。

这也算是，他给你的答案么？

他愿意包容一无是处一无所有的慎宁，愿意接纳你的一切吗？你的孩子，你的弟弟？也可以一并接受吗？

还是他才从江南回来，对你并不了解，如果他了解了，或许不愿停下来，向你讨一杯茶水？

他应该会知难而退。

你平静的心绪，猝然被风吹乱了。

半个时辰之后，众人都下马休息片刻。你看着吴谨言端着茶水点心走到鹿行风的营帐，亲自给他倒茶。天之骄女也愿意为自己心爱的男人折腰，熙贵妃则同太后调笑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太后笑而不语，似乎也觉得满意。

你刻意不去看他们的画面，虽然他的营帐离你不远，也曾经将门帘放下，但你不愿意拿吴谨言同以前的你比较。

你常常去讨好他，可在他的眼里，却是厚颜无耻般的死缠烂打。

狩猎大会，持续了整整一天，直到夕阳西下，内官才清点每个人的猎物。他，依旧是魁首。

晚宴追溯到太祖太宗皇帝定下的规矩，众人齐聚一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颇具古风。

鹿家王族，女子也是允许喝酒的。所以在狩猎大会，太后叫宫女给每一位女眷都倒了一杯酒。

一盘盘烤肉端了上来，肉质鲜美，肥而不腻。

坐在第一桌唯一尴尬的地方，就是鹿行风也在。吴谨言被安排在他身边，应该也是老祖宗首肯的。

他闷声不吭端着酒喝，或许只是累了乏了。吴谨言体贴夹来热气腾腾的烤肉，放在他手边的盘子上，他甚至不曾感谢。

每年的狩猎大会都是他独占鳌头，也会兴趣缺缺吧。你这般想着，夹了块红烧兔肉，细细品尝，从容平静。